北宋清泉奇案之城禁
“他滴水未進,更別說進食了,”看守低聲說著,言語中帶著幾分同情,“昨夜方統領被送過來,就像死了一般。我夜裏幾次看見他僵坐在那……在流淚,一直流淚。如今似是好些了。”
乾清轉身看著方千。然而他隻是留給乾清一個頹廢的背影。
男兒有淚不輕彈,何況方千曾今上過戰場,將士浴血奮戰自當拿得起放得下,他這樣流淚,定然是遇到了難以承受之事。
這時衙差又道:“易公子昨夜沒睡,整夜與方統領談話。但似乎毫無進展,易公子自己也非常沮喪,剛剛回去休息。”
“廂泉問同方千談什麽了?”
衙差搖頭:“不清楚,單獨談的。”
乾清扭回頭去,抓起石子朝方千身上打去:“喂!你倒是說話啊!你這樣——”
乾清本想罵幾句激將他一下,然而方千真的一動不動。若易廂泉對此都無可奈何,憑自己這綿薄之力,怎可叫方千開口?乾清也不再多問,實在不忍心在看著方千這個樣子,遂吩咐照顧好方千,就出門去了。
他不知道方千怎麽回事,他需要有人向他解釋。
當新鮮的空氣湧入肺中,乾清覺得輕鬆了些。今日守衛還在搜查。庸城府衙本來規定,在城禁結束當日擺宴席犒勞眾人。宴席不大,所有參與圍捕青衣奇盜之人都可以來。這原本是慣例的重陽宴席,但明日趙大人和將士們就要回京,宴席就定在了今日夜晚。
最可笑的是,宴席定在西街。
今日是第七日,一共城禁七日。按理說今夜城禁今夜就應該結束,隻是庸城晚上城門是關閉的,因此明早才會開門。
乾清想了一下,城門開啟的時間應該是明日寅時。
今夜,所有官差都會喝酒慶祝,雖然青衣奇盜未抓捕成功,庸城卻也沒有太大災難。
城禁青衣奇盜偷竊至今過去數日,雖然乾清射了他一箭,卻仍然沒有找到有關這個大盜的任何蹤跡。西街出了事,衙門更是兩頭都忙不開。
青衣奇盜怕是抓不到了。
乾清胡思亂想,眼下這種情況,隻要方千開口承認或者告知案件詳情,那麽西街之事就可以結案。這樣,多少也還算是成功。但是方千這個人也就毀了。將士們有心情喝酒嗎?
乾清想著就難受,也去酒肆買些劣酒。夏家禁酒,乾清隻能喝點勁不大的小酒。而他向來是不喝濁酒的,今日破例,打了劣酒些就回去關在房裏,打算偷飲。
今日白露,後日重陽,乾清偷偷去廚房弄來熱水灌進溫碗中,灌入酒溫著,少頃再從酒注子中倒出酒來一口飲下,頓覺辛辣無比。高圈足深腹蓮花型的溫碗花枝纏繞,青素淡雅,胎質細膩,而此時卻被乾清用來溫著劣質的酒,卻也輕吐白色熱氣。
乾清盯著熱氣有些恍惚,這才覺得有些醉了。廂泉到底怎麽想的?方千到底怎麽回事?
乾清覺得腦袋發懵,竟然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敲門聲吵醒。乾清抬起頭來,覺得頭痛欲裂,卻見穀雨抱著吹雪一下子推門進來了。
“出事了!易公子讓我通知少爺,”穀雨焦急的瞅了瞅屋子,“方統領他……少爺,你怎麽了?你居然喝酒了?你哪裏來的酒?”
乾清像被潑了一桶冷水,一下子跳起來,驚道:“方千怎麽了?”
“方統領去世了!”
乾清的腦袋轟隆一下炸開了。
“怎麽可能?我睡覺之前他還好好的,還好好的——”不等穀雨回答,乾清眼都睜不開,一下子衝出門去。
乾清覺得暈暈的,心裏極度緊張,但是酒卻沒醒。他晃晃悠悠的跑在街上,推開人群——他不相信方千死了!
待來到了衙門前,眼見那裏圍著不少人。幾個官差從裏麵抬個擔架出來,上麵罩著白布。
乾清的心抽搐了一下,他知道那白布下是什麽。
好端端一個人,居然說沒就沒了。
易廂泉就在邊上坐著,手邊放著一跟粗木拐杖,顯然他還是行動受阻。他的雙腳不是因為受傷而不靈活,而是因為藥物作用才行動不便。等到藥勁衰退自然能痊愈。
廂泉安靜的坐在小木凳子上,臉上滿是愁容,麵色極差。乾清眯眼看去,隻見廂泉凝視著手中一精致藍色瓶子。乾清暈暈乎乎,像在做夢,隻覺得那隻瓶子眼熟,是錯覺嗎?
廂泉看著手裏的瓶子,到了一些白紅色粉末出來,細細的看著,又嗅了嗅。隨即,露一種高深莫測的表情。乾清模模糊糊的感覺到,那表情裏包含著太多。
那是一種包含著驚訝、感傷、失落,又有點毅然決然的神情。
乾清晃過去,隻見廂泉抬頭驚訝道:“你喝酒了?”
乾清隻覺胸中有悶氣:“對,喝了不少,那又怎樣?方千是怎麽回事?他上午明明還活著的,他還——”
“砒霜,方千自己帶的,是自殺。”廂泉搖搖手裏的瓶子。
乾清眯眼怒道:“我還記得,你昨日晚上念叨過‘砒霜’,這是怎麽回事?你是不是知道他可能尋死?如果你知道,你不阻止他?”
“我當然不知道,那個砒霜和這個砒霜不是一回事,”廂泉煩躁,有點語無倫次,“方千的死我沒預料到。我也不想發生這種事,我來的時候他已經斷氣了。聽他們說今日上午發現方千異常,但是催吐已經無用,方千似乎鐵了心……”
乾清雙手撐牆,許才艱難吐字,輕聲道:“不要說了。”
廂泉卻依舊心平氣和:“現在問題是,你居然喝酒了?你知不知道,今晚——”
乾清怒吼:“今夜西街設宴宣告城禁結束!嗬!方千、紅信與碧璽都死了,青衣奇盜沒抓住,西街疑點重重,他們仍然要慶祝!”
“這慶祝早就定下了,東西都備好了,水娘說,那是輔國將軍的意思,楊府尹也同意了。”乾清怒火中天,廂泉卻仍然不識時務的火上澆油。
“什麽將軍!分明是水娘自己!西街的生意就這麽重要?再說那將軍哪比得過趙大人?趙大人同意了?方千死了!方統領死的不明不白——”
乾清胡言亂語大吼大叫,引得眾人側目。然而話音未落,卻聽遠處人聲傳來。乾清憤怒的望過去,遠遠夏至穩步過來,身後跟著一個轎子:“少爺,夫人聽說你喝了酒,所以特意派轎子來接。”
“喝酒,喝酒!”乾清吼道,“你們沒腦子分不清輕重嗎?方千死了!他死了!你們居然還管我喝酒?”
“因為你是庸城最好的弓箭手。”
廂泉冷不防冒出這麽一句。他淡然的看了一眼擔架上的白布單,眼中已然看不出一絲悲喜。
乾清本想繼續大吼,聽得此話卻是一愣:“這與喝酒有什麽關係?”
廂泉沒有回答,隻是抬頭看看夏至,聲如蚊蚋:“不論用什麽方法,亥時之前一定要保證乾清清醒。”
夏至點頭。乾清本來醉了,聞言卻清醒了幾分:“你又要做什麽?怎麽回事?你要讓我引弓射箭?今晚?”
廂泉做了噤聲手勢,低聲道:“晚些通知你,切莫因醉酒誤了大事。箭是非常有用的武器,速度快,而且隱蔽。你去,隻是以防萬一。”
乾清聽了這話,思緒又開始浮動。他的頭真的暈了,心也亂了,渾渾噩噩的爬上轎子,想著想著,居然慢慢昏睡過去。
待乾清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自己的雕花大軟**上。窗外天色昏暗,又是傍晚。庸城迎來了城禁的最後一個夕陽,大地莊重的站在一邊,染上蒼涼之色,正與夕陽做著最後的道別。乾清揉了揉腦袋,走到窗前。
吱呀一聲門開了。穀雨端了白瓷碗進來,裏麵陳皮醒酒湯,上麵漂浮著葛花。她放下碗來告訴乾清,廂泉讓他酒醒就過去。
乾清見時候還早,心中想起易廂泉那個煞星,倍感不悅。他不緊不慢的喝了一些,聞見碗裏散出來的陣陣檀香味兒,又舀了些陳皮和白豆蔻仁嚼著,才覺得清醒一些。他不緊不慢的吃著,又一碗丁香餛飩下肚之後,這才抬眼看了穀雨一眼,卻見穀雨雙眼微紅,便奇怪道:“你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如今這是怎麽了?”
穀雨被這麽問,眼睛更紅了:“還是少爺知道心疼人,知道我傷心!我把吹雪的鈴鐺弄丟了,易公子囑咐過的,我……”
乾清聽得“易公子”三個字心裏就煩:“丟鈴鐺怎麽了,易大公子惹的你心頭不痛快,你就把吹雪也丟出去!我一會跟他說說,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穀雨被逗笑了:“還是少爺好,以後不講你壞話就是了。”
乾清一聽這話,立刻抬頭,穀雨趕緊道:“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上星先生有意撮合你和曲澤……”
乾清一聽,湯也喝不下去了,急問:“我娘怎麽說?”
穀雨搖頭:“不清楚。我聽得上星先生拿了一個翠綠的繡帕去見夫人,上麵繡了公子你最喜歡的竹子。”
乾清放下碗筷,心裏這才明白。廂泉把那翠竹帕子丟了,被傅上星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