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這個依然口拙舌笨的男人,潘密眸色一點一點地暗下來,失望如寒潮般侵襲而來,從心冰到了每一個細胞的末梢。

這種時候,沉默往往是予人內傷的最佳利器,他寧願方奇狡辯否認無理取鬧強詞奪理,也好過一言不發地站在那邊。

這樣認錯般地低著頭,是在等著被他批判嗎?

可他有什麽資格批判呢?

方奇隻是選擇忠於他的家庭而已,並沒做錯什麽,有錯的是他,明知道對方結婚了還不肯放棄,走到如今黯然傷神的地步,這都是他咎由自取的,怨不得任何人。

不知過了多久,潘密終於開口,聲音緩和了些些,低聲道:“先上車吧,這裏是馬路,你站在路中間不安全。”

方奇抬頭看了他一眼,胡亂地點點頭,繞過車拉開車門,笨手笨腳地彎下腰想鑽進去。

大概是太緊張了,進來的時候他沒注意,一不小心就磕到了車門頂,發出“咚”的一聲。

感覺到潘密望過來的視線,他的臉因為尷尬迅速漲紅,低聲說了聲抱歉,然後馬上調整姿勢坐好,伸手關上了車門。

潘密問了他現在住的地方,是老城區的一個小旅館,便直接駕著車送他回去。

路上,方奇忐忑不安地坐在位上,無數次想開口說點什麽,可一看到潘密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原本鼓足的勇氣就像被針戳破的氣球似的,咻地一下癟了大半。

行到途中,潘密望著前方已有堵塞跡象的路況,冷不防打破了沉寂,“你怎麽過來了?你妻子呢?”

方奇微怔,飛快看了他一眼,又很快重新低下頭,輕聲道:“她在老家待產。”

潘密淡淡地哦了一聲,重新沉默下來,神色平靜到近乎涼薄。

忽然覺得無比可笑。

他在期待些什麽呢?

他已是有婚約的男人,而方奇也即將初為人父,這樣的兩個人,還會有什麽希望呢?

心灰意冷中,他不覺加大油門,想快點送走這個人,以後真的不要再相見了。

他好不容易才死心認命,那種幾乎能置人死地的絕望,他這輩子再也不想體會第二次了。

車速一下飆了許多,看著窗外不斷飛速往後退的路燈,方奇敏感地意識到什麽,動了動略顯幹燥的嘴皮子,艱難地請求道:“潘密,找個安靜的地方,我們好好聊一聊,好嗎?”

“不好。”

潘密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嗓音平淡,話說得客氣而有禮,“看在你畢竟當過我兩年家庭教師的份上,這次我破例送你回去,再有下次,你自便吧。”

聽出他語氣中的疏冷,方奇臉白了一下,僵在那一時沒了話語。

潘密對他從來都是溫柔謙順的,這個比自己小了4歲的男孩……不,現在應該稱之為男人,總是以自己的方式,體貼細心的照顧著他的一切感受,從不會叫他難堪,更不曾傷過他的心。

習慣了被溫柔以待,潘密此時的冷漠,竟讓他有種天仿佛要塌了的窒息感,就連放在膝蓋上的手都微微顫抖起來。

車裏重新安靜下來,兩人俱是無言。

潘密不動聲色的打量他一眼,男人的頭壓得很低,素來一絲不苟的短發略顯淩亂地垂下來,眼睛下有一圈淡淡烏青,像是好些天沒休息好了,身上的白色襯衫灰撲撲皺巴巴的,衣襟的地方還沾了一小片像是汽油之類的汙漬,也不知是剛從哪個汽修廠出來的。

這實在不像印象中那個略有潔癖的男人,但潘密也沒多問什麽,隻一味沉默地開著車。

從朱家到老城區,中間需要繞過市中心的幾條街道,傍晚五六點,正是江城交通最擁堵的時候,雖然立交橋架起了一座又一座,可交通依然沒有改善,這個時間點,隻要前邊任何一輛車出點狀況,後麵的車就都會一起滯塞。

潘密隻得順著車流,一點一點地往著挪。

方奇第N次望向這個麵容冷峻的司機,想了想,不安地說道:“要不……你在前邊的路口放我下來把,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潘密看都不看他一眼,拒絕道:“現在車堵成這樣,就算我放你下來,我也沒法掉頭回去。”

他話不多,透著幾分拒人於外的不耐冷淡,方奇立即閉上嘴,不敢再出聲了。

一路磨磨蹭蹭的,等潘密終於把人送到目的地,已經是兩個小時後的事了。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潘密開了車鎖,也不說話,就默默地等著男人自己下車。

方奇也不敢多留,低聲道了謝,推開車門,小心翼翼的下了車。

聽到車門關上的聲音,潘密感覺自已的心也跟著顫抖了一下。

不想又被糾結的情緒控製住,正想踩油門離開,餘光忽然瞥見外邊的旅館大門,鬼使神差地,他熄了火,下車走到旅館門前,皺眉望著這棟外牆斑駁,看著似乎隨時都能鬧鬼的五層舊樓。

“好歹也是工作這麽多年的人了,連兩百一晚單人標間都住不起嗎?”

冷不防聽到他的質疑,方奇露出些許窘迫的神色,囁嚅著解釋道:“我一個鄉下地方來的,隨便湊合下就可以了,用不著住這麽貴的……”

潘密眉頭擰著,站在那靜了片刻,抬腳邁進了旅館裏,同時吩咐他道:“你上去收拾行李,我去幫你辦退房。”

方奇呆了呆,很快察覺到他的意圖,連忙擺手道:“不用了,這裏也就是外麵看著舊,其實裏麵還是能將就的!而且這也隻是個過渡而已,過幾天等我租到了房子,我會馬上搬出去的!”

這話成功地定住了潘密的腳步,他轉身望向身後的男人,皺眉問道:“你不在鄉下當你的高中老師,跑到這來做什麽?”

方奇眸光微微閃動,緩緩地低下頭,半響才答道:“我已經辭職了,以後,我就在江城定居,哪都不去了。”

“辭職?”潘密聞言一怔,盯著他審視了片刻,見他不像在說謊,不禁疑惑道:“你妻子呢?她也跟你一起過來了嗎?”

方奇頭壓得更低了,像在什麽醞釀時難以啟齒的話一般,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微啞著聲開口,“我和她已經離婚了……她現在,應該和她肚裏孩子的親生父親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