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與貓眼三姐妹的殊死搏鬥
七十九收租子
這個秋收,大概是碧溪村近幾十年來最糟心的一次秋收了。
糧食在地裏泡爛了一半不說,就是收回來的也有許多因為來不及晾曬而發黴的。
最後收成算起來隻有往年的一半——本以為今年年景不好,賦稅多少會減些,哪知道一切如舊:這一半剛剛夠交稅,家裏的口糧可是全部沒有了。
若是在宋家佃了地的人家倒還好:宋家的地頭兩年不用交稅,宋嘉祁當初說了隻要三成租子,日子雖然難過卻也能勉強度過寒冬,那些沒有佃地的人家此刻後悔也來不及:就算那些發黴了的糧食可以湊合著吃,也並不多啊!
沒有佃地的人家有著沒有佃地的苦惱,佃了地的人家更有別的心思。
要說碧溪村村民多少年都隻種著那些夠吃的糧食,今年踴躍的佃了地來種,還不是為了賺錢嗎?可這錢沒賺到,反而今年的收成比往年都差了!這付出了更多的力氣,得到的卻還不如往年,人的心裏哪能平衡?
再一想到,就是這麽少的收入,還要交三成給宋家,有些人竟心裏生出些怨恨來。
這份怨恨來得沒有根據,可人的內心就是這麽微妙:要是今年豐收了,隻收三成租子的宋嘉祁說不定還能落個“善人”的名號呢,可如今逢上災年,這三成租子就變成宋嘉祁要往死裏逼他們的利刃。
於是,有些不那麽實誠的人家,好些的是想著跟宋嘉祁說說情,今年的租子先欠著;差些的,直接就想著怎麽賴掉才好。
宋嘉祁約麽著一個該收租子的日子上門找了村長。
這秋收一過,天氣倒好了:每天響晴響晴的,反而更讓人心驚膽戰:可別這年剛澇過,來年就要趕上旱啊。
村長正在自己家的院子裏倒騰著那些發了黴的糧食:村長家今年也從宋家佃了幾畝地,村長的四個兒子個頂個兒的能幹,今年倒是不愁吃不上飯了。隻是莊稼人到底見不得糟蹋糧食,老兩口把發了黴的糧食在水裏洗過再暴曬,總比原來強一些,好糧賴糧摻著吃,也吃不出來黴味兒。
“小宋過來啦。”村長媳婦瞧見宋嘉祁,臉上便帶了幾分笑。村長一家自然是拎得清的,若不是今年佃了宋家的地,連他們家也得餓肚子了。“快上裏屋坐,小狗子,去給你宋哥倒碗糖水去!”
小狗子是村長最小的孫子,才六七歲的樣子,聽了他奶奶的話顛顛跑去拿糖罐子。
宋嘉祁自薛白有了身孕之後正是父愛泛濫的時候,現在就是看見隻是一般萌的小狗子也覺得可愛的不得了,連忙把孩子給拉住了:“不用了不用了,”宋嘉祁連忙擺手道:“我找村長有點兒事兒。”
“那你們聊。”村長媳婦在圍裙上蹭了蹭手,把小狗子抱起來往屋裏走:“今年的租子正好也整好了,待會兒讓俺家老三老四給你挑家裏去。”
宋嘉祁笑了笑,沒說話。
他這回來村長家,正是要說這租子的事兒。村裏有的人起了別的心思宋嘉祁也是瞧在眼裏的,可也有知道感恩的人家主動挑著糧食送到宋家。宋嘉祁雖然本就和薛白商量了要免了今年的租子,卻也沒料到是這麽個情況。
宋嘉祁就是這個爛脾氣:本來也是要免租的,可是要有人這麽在後頭算計他,他可咽不下這口氣!
村長如今見了宋嘉祁也是和和氣氣的。原來覺得這個後生有些孤,現在看來,這有點能耐的人孤一點也沒啥,誰讓人家有能耐呢?你看這才來碧溪村多久,這山在這兒放著那些年也沒人想到過能弄出來梯田,這後生就想得到。不但想得到,這回還算是救了大部分村民了:沒有宋家往外佃出去的地,這大半個村子的人一冬天的口糧都沒著落!
“小宋啥事兒啊?”村長也抹了把手,拉著宋嘉祁在院子裏的大石頭上坐下來。
“村長,是這麽回事兒。”宋嘉祁道:“你看之前俺家不是佃出去好些地了麽,這也到收租子的時候了。”
村長還以為宋嘉祁是來要租子的:“俺們家的早就給打理好了,待會兒就讓俺家那倆小子給你擔家裏去!”
宋嘉祁擺了擺手:“我不是來說這個的——您是一村之長,俺們怎麽說不能信不過您。這不最近也有四五家人,都把租子給送上門了。”
村長就頓了頓:宋嘉祁這一個山頭開出來百十來畝的地,村裏少說有四五十戶佃了宋家的地,到這時候,才有四五家人把租子送上門——這還真能讓人挨家挨戶去收啊?
村長臉上就有些尷尬:在他心裏宋嘉祁就是在碧溪村落了戶,也是個外人。這村裏人在外人麵前丟了臉,他這個做村長的也麵上無光。
“唉,這事兒辦的都讓我沒法說。小宋你等會兒啊,我這就去把他們都給過來,肯定讓他們把租子給你交上了!”
村長的號召力還是挺大的,不一會兒就把佃了宋嘉祁家地的人家給召集到自家院子裏了,還都隻叫了當家的漢子——漢子還算要麵子的,要是家裏的婆娘也跟著來了,少不得要歪纏。到時候租子收不上來再弄得一院子哭哭啼啼的,村長也是煩了。
村長把要交租子的話一說,當時就又十來戶人家表示都準備好了,就等著啥時候大家夥兒一塊兒去交呢。村長臉上這才好看了些,讓那些漢子趕緊回家把租子挑到宋家去。
宋嘉祁也不攔著,隻暗暗在心裏把這些人給記住了。
還剩下二十多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說話。
“這是咋啦?當初說好的佃人家的地,三成租子,還想耍賴咋的?”村長臉一板,教訓起人來。“就三成租子也耍賴,我這老臉都替你們臊得慌!你們往附近打聽打聽,誰家佃地不要五六成租子?”
這倒是事實,這些人也沒得可說的。可是知道是知道,把租子交上他們還是不願意的:
“村長啊,不是俺們不想給,今年的年景您也知道,這交上去,家裏可是要餓死人了啊。”
“就是就是,宋家想來也不差這點兒糧食,就不能通融通融,明年俺們再交上?”
“村長啊俺家你是知道的啊,上有老下有小可就指望著這點兒糧過日子了啊……”
二十幾個漢子嚷嚷起來可比二十幾個女人嚷嚷起來更吵得人頭疼,倒像是宋嘉祁是個惡棍,要逼死鄉裏鄉親了。
連村長也一臉為難的扭頭過來瞧著宋嘉祁。
“那這樣吧。”等他們嚎得差不多了,宋嘉祁才開了口,“我這也不能眼看著鄉親們餓死不是?要不今年我就不收租子了。”
這話音一落,院子裏頓時安靜了。
連村長也不知道說啥好了:一來是真沒想到宋嘉祁能這樣輕輕放過,二來,剛才還有十好幾個人回家挑租子去了,這又咋算啊?
宋嘉祁也沒多解釋,這話說完就讓人散了,村長想了想,還是讓自己兒子把今年的租子挑到了宋家。
不管別人家咋樣,他們家不是那貪便宜沒夠的人家。
家門口圍了不少人,都是來交租子的佃戶,薛白捧著微隆的肚子一個一個的看過去,又讓人幫忙給挑去糧倉裏,見了宋嘉祁回來連忙迎了上來:“宋大哥,這是咋回事啊?”想了想壓低聲音湊到宋嘉祁耳朵邊上:“咱不是說今年的租子不收了嗎?這咋這些人上咱家來送糧食呢?”
宋嘉祁被薛白的呼吸弄得脖子癢癢的,要不是當著這麽多人真想把人抱住親一口。饒是這樣小兩口咬耳朵也惹得不少來送糧的漢子善意的哄笑。
薛白後知後覺的退後兩步:“我也不知道該咋辦了,就先收下了。”
“恩,收得好。”宋嘉祁瞧著麵前來送糧的忠厚老實的漢子們,心情又好了不少:“幾位大哥先別走,我有事兒找你們說說呢。”
就有那心思小的擔憂了:“啥事兒啊?小宋啊,這當初說好了三成租子,可不興漲啊?這年景不好,家家都難過啊!”
別人也紛紛附和。
“不漲租子,我這是給我這未出世的孩子積福呢,說幾成就幾成,哪還帶反悔的?”宋嘉祁笑了笑:“不過是最近又尋摸了點兒門道,不知道幾位大哥有沒有興趣聽聽?”
“這感情好啊!”聽說有了門道——能是啥門道?無外乎賺錢的門道唄!人人都知道這小宋在鎮上開了鋪子,是個會撈錢的,看這樣子是打算拉扯鄉親一把呢?
幾個漢子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興奮、激動的目光。
宋嘉祁讓薛白接著把租子收進糧倉,自己則去之前就交了租子的人家找人,還順帶拉住了村長家的老三老四不讓走:以後自家的地就隻佃給這些人了,冬天種紅薯也就隻帶這些人家一起種了。
至於別人,既然那麽稀罕那三成租子,就抱著那三成租子過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