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霍肆快步走了進來。

在他一腳邁進殿門的那一刻,江知晚便聞見了他身上濃重的血腥氣。

她忍不住向他看去,正好對上霍肆驚喜的目光,趕緊移開視線。

裴祁淵目光微涼,隻淡淡的甩給他兩個字,“稟吧。”

霍肆回過神,把滿心的眷戀暫時抽離,單膝跪地道:“回皇上,草民帶兵清掃紅蓮教眾,殺敵一百七十餘人,逃竄十餘人,特來複命。”

裴祁淵修剪幹淨的指甲在桌子上點了點,發出“咄咄”的聲音。

“朕命你帶百餘侍衛出城,這麽多天,竟還能讓紅蓮教逃竄十餘人,霍肆,你還能做什麽?”

霍肆緊抿著嘴唇,任袍子上的鮮血一滴滴墜在地上。

“是草民辦事不利,還請皇上責罰。”

江知晚按肩的手忽然一頓,擔憂的看了霍肆一眼。

裴祁淵頓時冷下臉來,從眼尾往後瞟著道:“朕讓你停了嗎?”

江知晚咬著唇,手上繼續用力,眼睛卻盯著霍肆身前的那灘血跡。

霍肆抬頭飛快的看了江知晚一眼,隨即垂下頭抱拳道:“是草民無能,請皇上降罪。”

裴祁淵沒說話,忽然瞟了瞟龍袍的下擺,道:“今日朕路過禦花園的時候,袍子被橫長出來的枝子刮了一下,江淑女,給朕補一補吧。”

江知晚斂著眸,隻應了個“是”,便順從的走到櫃子前拿出針線。

她知道,這是裴祁淵在故意在霍肆麵前讓自己順從他罷了。

這樣的瑣事,尋常自然有尚衣局去辦,何時輪得到她一個淑女?

可裴祁淵心思不穩,江知晚不願讓他借機發作。

她拿著針線溫聲道:“皇上可要去後頭把龍袍換下來?”

裴祁淵幽深的眼眸淡漠的看著她,“就這麽縫,還是說,江淑女對自己的女紅沒信心?朕記得,從前你的繡工可是京城數一數二的。”

“彼時你尚未入府時,給朕秀了那麽多荷包,都忘記了?”

他意味分明的說出過往,讓霍肆忍不住泛起酸澀。

江知晚吃驚的看向裴祁淵。

她沒想到,他竟要在霍肆麵前讓自己做到如此地步。

裴祁淵挑了跳眉,半是戲謔的道:“怎麽,不願意?”

江知晚聞著鼻尖的血腥味,緩緩閉了下眼睛,半晌道:“臣妾不敢。”

說罷,便屈起腿單膝跪下,為他縫補龍袍。

偌大的偏殿,一時間安靜如無人之境。

半晌,裴祁淵忽然似是想到了什麽,“啊”了一聲道:“說起來,你也許久未給朕繡荷包了,這幾日就去尚衣局挑塊料子,再做起來吧。”

江知晚手上飛針走線,淡淡的應了個“是”。

霍肆不由得深深的看向她,眼中的疼惜和不舍快要溢出眼眶。

之前那三年,即便家裏再苦,他也沒舍得讓她縫補過什麽。

她倒是主動說過幾次,要繡些花樣拿出去賣,補貼家用。

可彼時自己仗著力氣大能殺豬,從未讓她動過手。

可如今到了宮裏,她竟要跪地縫龍袍。

這怎能不讓他心疼?

裴祁淵暗中觀察著霍肆,見他眼眶漸漸紅了起來,心裏一陣快意。

他就是要讓霍肆知道,江知晚是自己的女人!

她喜歡自己勝過喜歡霍肆數倍!

須臾,江知晚停下手,溫聲道:“皇上,縫好了。”

裴祁淵臉上終於浮現滿意之色,“嗯”了一聲,才看向霍肆,接上他方才的話。

“降罪就不必了,你辦事不力,也在朕的意料之中,繼續回偏殿養傷去吧,叫孟百川來給你看看傷。”

霍肆早就想讓江知晚不要為自己擔心了,一直苦於沒有機會。

現下正好趁著答話的當口,把話遞了過去。

“多謝皇上體恤,草民沒有新傷,衣袍上的血是剿滅紅蓮教的時候沾上的。”

他這種小把戲怎麽逃得過裴祁淵的眼睛。

他冰冷的看著霍肆,“無事也給朕滾下去!”

霍肆心頭眷戀,恨不得跟江知晚再多待一刻。

哪怕隻在一個房間,不能說話也好。

但眼下若他縱性下去,她怕是要吃更多苦頭。

霍肆狠了狠心,最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才行禮退了出去。

待房中隻剩下二人時,裴祁淵才冷笑道:“霍肆無新傷,你是不是可以安心了?”

江知晚抿了抿唇。

在聽到他並無大礙後,她心裏確實鬆了口氣。

可這樣的話她萬萬不能宣之於口,否則就是挑釁。

除了撇清關係,她什麽都做不了。

故而平靜無波的道:“他為皇上盡忠,臣妾有什麽可擔心的,就算負傷也是他的榮耀。”

裴祁淵盯著她半晌,隨即開恩般的道:“朕有百萬雄師,輪得到他一個屠夫盡忠?不過是物盡其用罷了。”

“是。”

晚上的時候,不知裴祁淵是因著江知晚在裴祁淵麵前表現尚好,還是心情不錯,竟對她柔和了許多。

幾番柔情蜜意之下,讓江知晚有種夢回從前的錯覺。

她沉淪於似夢似幻之間,好似看到了那個滿眼隻有他的翩翩君子。

在最後那一刻,她終於忍不住緊緊的抱住他,喚了一聲,“祁淵……”

僅這一句,讓裴祁淵呼吸頓時窒住,奔流的血液仿似帶著火星般燃燒四肢百骸,頃刻間燒毀理智。

他用力的吻住那抹紅唇,將自己盡數交給她。

蒸騰的熱意終於沉靜下來。

裴祁淵平複了許久才翻身躺到一邊,半晌道:“叫趙德備水吧。”

他聲音暗啞,如同被砂石磨礪後的沉木。

“等等。”

江知晚難得的出言製止,引得裴祁淵驚詫的看向她,連呼吸都停止了。

她惦記著白日裏孫嘉寧的話,強吊著一口氣不讓自己昏睡過去,製止後才發現自己讓他誤會了什麽。

忍不住紅了臉,把眼睛瞥去一邊,輕聲道:“臣妾還有話想說。”

裴祁淵眼中的激動漸漸恢複平靜,假裝漫不經心的問:“要說什麽?”

江知晚忍著羞赧,說起正事。

“臣妾聽聞,前朝因著太後的病,跟皇上進言了?”

裴祁淵不易察覺的皺了下眉,似是沒想到她會在剛行完周公之禮便說起掃興的事,卻也無意隱瞞,“確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