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飄**著讓人不安的味道,路易似乎又聞到雨水腥氣,天空不知何時覆上黑壓壓的烏雲,讓人喘不過氣來。黃昏時血色的夕陽就已經露出些兆頭,路易抬眸仰望一望無際的天空,烏雲後隱隱露出絲絲赤紅。

玫瑰花仍未開,幾萬畝花海都黑黝黝一片,蕭瑟、肅殺。坐落於花海中央的廣都中學,是方圓幾裏中唯一的光源。陸吾踏著狂風,從天而降,悄然無息地落在那株桂樹前。樹冠如蓋,蒼翠的樹葉在夜風裏沙沙作響。

這時的學生們大多在上晚自習,教學樓燈火通明,校園中庭空無一人,萬籟俱寂。路易按住口袋裏的佛鍾,上前幾步,在桂樹花壇下站定。他仰望這株百年金桂,似乎聽見桂樹在他耳邊輕語。

路易回憶著善逝與桂樹交談的步驟,將手掌放在粗糙的樹幹上,催動佛鍾的力量,傾聽桂樹傳來的聲音。

佛鍾震**,發出悠遠古老的鍾聲,似乎來自久遠的千年前,路易感覺自己的靈魂扶搖而上,置身於蒼翠欲滴的茫茫林海,耳邊聽見一個細小的人聲,音色清亮,辨不出男女。

“快跑……菩提……菩提枯萎了。”

路易下意識反問:“什麽菩提?”

不知從哪裏升起一股黑霧,周身蒼翠的色澤漸漸黯淡,腳下的深林在黑霧中扭曲,漸漸枯萎。

恰在此刻,天崩地裂,蒼翠的世界從外撕破了一道口子,從裂口向外看,是黑沉沉的天空,陸吾咆哮著從裂口中出現,腳踏颶風,身披火焰,飛奔到他的跟前,咬住路易的衣領,把他丟在自己背上,怒吼:“抓緊我,菩提樹死了!”

路易不敢多問,隻能死死揪住陸吾身上雪白的長毛,把臉埋在他的寬闊的背上,狂風在他身畔尖嘯,火焰燒灼的劈啪聲不絕於耳。

“貓先生!到底是怎麽回事?”路易大聲叫道。

“善逝的遺蛻燒掉後,黃泉水不經過菩提根,菩提失去了鎮壓枯骨的能力,被九陰君的力量漸漸摧毀。”陸吾說。

他擺脫了身後追來的濃濃黑霧,險而又險地鑽出裂口,出現在廣都中學上空。在他們出來的一瞬間,裂口瞬間閉合,將不詳的黑霧留在了那個世界。

路易心有餘悸:“剛剛,是哪裏?”

火焰纏繞陸吾的四肢,淨化周遭的汙穢,陸吾道:“剛剛你看見的是菩提開辟出來的空間,那些黑霧是九陰君的惡靈。”

當初菩提能生長起來,全因善逝將黃泉之水引來,以肉身為種,將菩提灌溉而成。司馬致死時,陽離鳥燃燒自己,讓司馬致重獲新生,才有了之後的善逝。善逝的身體實際上是陽離鳥的力量塑成。

陸吾懸停在廣都中學上空,沉聲道:“你記得陽離鳥的來曆嗎?”

路易道:“隻記得有一個人說我非生非死,贈我纏枝佛鍾,陽離也是他給我的嗎?”

陸吾沒說話。

路易知道這涉及過去,陸吾不能回答。

在這個位置可以鳥瞰整個廣都中學,學校大門外的那棵菩提開始凋零,樹葉枯黃,隨風落下,不一會兒便掉得精光。緊接著是樹枝與樹幹,一寸一寸地焦黑,最後轟然倒塌。

在菩提樹的灰燼裏,有紅霧嫋嫋升起,看起來極美,路易卻不寒而栗。

“不好。”陸吾臉色大變,“竹林裏有東西醒了!”

路易連忙看向學校深處的竹林,風中傳來不詳的血腥味,教學樓中的學生一無所知,可他卻能清晰地感知到,這片看似祥和的淨土,已經被危險籠罩。無需路易多言,陸吾便向竹林飛去。

與幾萬畝的花海相比,三百畝左右的廣都中學實在不夠看,而竹林卻硬生生占了一百畝的地皮。在經濟高速發展的如今,這幾萬畝花海到現在都不被摧毀,實在是許多人沒法理解的事情。位於鳳棲區,這片花海堪稱黃金地段,許多開發商對這裏眼熱得不行,可從來沒人能夠得到這塊土地。

如今他倒是終於知道了緣由。

“兩千多年前,這片土地中曾發生過一場慘烈的戰爭,無數士兵俘虜曾葬身於此,稱之為——”

“萬人坑。”

路易趴在陸吾身上,看著竹林搖動,狂風吹拂,大片大片的倒伏。竹林中的藏書閣巋然不動,隱隱散發著金光。他拿回了大部分記憶,自然一並拿回了善逝超度亡魂、與邪祟戰鬥的能力。

他身為善逝時,陸吾那把長劍被他命名為瞰霧。瞰霧藏在佛珠中,而那佛珠是建木枝葉打磨而成,能自行開辟空間,瞰霧平日便藏在其中。如今佛珠倒是沒了,但陸吾在他身邊。

幾息後,他們便來到竹林上空,憑肉眼便能清晰地看見林中彌漫的紅霧。陸吾受天道約束,能發揮的神力不到百分之一,路易卻不受拘束,他挺起腰杆,手持瞰霧,從口袋中取出纏枝佛鍾,手腕一轉,佛鍾隨之搖動。

咚——

路易右手掐訣,天上滾滾烏雲奔騰而來,雷電開始醞釀,雲後猙獰的赤紅被白紫電光取代。

“我自久遠劫來,蒙佛接引,使獲不可思議神力,具大智慧。”路易跳下陸吾的背,憑借狂風,落到竹林之巔。

竹林中的泥土鬆動,枯黃的骨手破土而出,它不停掙紮,慢慢地從泥土中爬了出來。這具骷髏身上還有未腐爛的甲胄,它在竹林中站定,泥土簌簌而落,露出骨頭上星星點點的赤紅。越來越多的骷髏爬了出來,黑洞洞的眼眶讓人驚懼。它們成群結隊地爬出來,砍斷擋路的修竹,如蝗蟲一般吞噬所過之處的一切活物。

路易的頭發漸漸變長,眼角生出一枚鮮紅的朱砂痣,就連衣服都變成淺褐色的袈裟與雪白的僧衣。陸吾震驚到失語,他忍不住開口道:“路易?”

“善逝”回頭一笑:“好久不見,陸吾。”

霎時間,無數竹葉脫離竹枝,如利刃一般,飛向複蘇的白骨。每一片竹葉上都帶著雷霆的力量,絲絲電光閃爍不休,高速旋轉,衝散了白骨的海洋。然而從土中爬出來的骷髏源源不斷,很快便把缺口補上。

善逝站立的竹子很快被骷髏踩斷,他眉頭深鎖,喃喃自語:“這些骨頭……”

陸吾飛快地掠過他身邊,咬住後頸,將他丟到背上,低喝:“你在幹什麽!這些骨頭隨時可能把你殺死!”

善逝把手中瞰霧往下一拋,雲中潛藏已久的雷霆應聲而落,沿著瞰霧墜落的方向狠狠劈下,水桶粗細的電光橫貫天地,竹林中登時燃起熊熊大火,火中傳來陣陣慘嚎,紅霧爭先恐後地往外跑,善逝冷笑,“想跑?”

握在他手裏的佛鍾早已等待許久,還不等紅霧真正溜走,他便口誦佛經,佛鍾滴溜溜地在空中轉了起來。每轉一圈,佛鍾便變大些許,不過須臾,那小巧精致的纏枝佛鍾便成了高大數米的龐然大物。

善逝大喝一聲:“給我落!”

懸停在竹林上空的佛鍾停滯了一秒,便從空中墜落,割裂空氣,發出震耳欲聾的嘯聲,勢不可擋。如長鯨吸水,逸散的紅霧全都被吸入佛鍾之內,沉重的佛鍾砰地一聲撞上地麵,壓碎無數枯骨,聲波震地,善逝耳朵也被這巨大的響聲衝擊地嗡嗡作響。

“陸吾,你回去,”善逝低聲說,“你在這裏,我反倒會擔心。”

昆侖君在凡間受到的約束極大,更何況此界靈氣枯竭,凡人並不能像別的世界一樣能修仙,或者使用所謂的魔法,束縛在昆侖君身上的鎖鏈也就隻多、不少。九陰君在殞落前,堪稱在冥土一手遮天,甚至將未塵君殺死,被壓製住的昆侖君對上九陰君,壓根沒有勝算。

陸吾一口否決:“不可能,你休想拋下我再死一次。”

善逝一愣,隨後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就連眼尾的那顆朱砂痣都變得生動起來。他抬起手,撫摸白虎嘴邊的胡須,低聲說:“你想什麽呢?九陰君已經死了,這些不過是他怨念和兩千多年前戰死的士兵骸骨。”

佛鍾仍在吸收紅霧,善逝指著那些紅霧,說:“這些紅霧是千年前,九陰君斬斷建木枝丫,來到這裏的‘偵察兵’,大部分都被我鎮壓在菩提裏,至於九陰君的惡念……”他無聲地歎氣,“或許一直蟄伏在這些屍骨裏,等著複仇的機會。”

說時遲那時快,善逝話音剛落,有亡靈從白骨中飄出,青麵獠牙,衝向站立在竹子枝頭的善逝。這些亡靈身披甲胄,手持槍矛,個個氣勢洶洶,濃重的黑氣卷土重來,善逝右手輕輕一推,便將昆侖君推離了竹林。

他雙手掐訣,成卍字印,置於胸前,他垂眼俯視那些亡魂,口中念念有詞:“是人當得百返生於三十三天,永不墮惡道。”

金光迸發,如離弦之箭刺向席卷而來的黑雲紅霧,佛鍾嗡得一聲,發出悠悠佛號,無數淒厲的慘嚎從亡魂嘴中發出。它們的身體被無限拉長,變得模糊,看起來極為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