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這才回味過來,他的身體似乎已經悄悄發生變化,不知何時開始,竟然連鮮血都不再渴求。路易咂咂嘴,雖然還是能體會鮮血的美妙之處,可隻要不主動想起,他就不需要。

“貓先生,我轉世為吸血鬼,是命中注定的嗎?”路易回頭看著陸吾,不自覺地將杯子握緊,杯上殘留的冷水凍得他一個激靈。

陸吾並沒有猶豫,他無聲地點點頭,當作回答。

路易歎了口氣,將洗幹淨的杯子放好,繞過中島,經過陸吾身邊,前往書房:“還是先找到老三,借雪靈一用吧。”

第二天清晨,路易便聯係上陳逸仙。

陳逸仙才睡醒,聲音有些含混,迷迷糊糊地說:“喂,阿易仔?”

“是我,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什麽事情?你說,”陳逸仙那邊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似乎是在起床。

路易笑了起來:“能將薛無瑕的聯係方式給我一份嗎?”

陳逸仙那邊沒吱聲,路易心裏一咯噔,心道,難不成陳逸仙吃醋了?覺得自己對薛無瑕別有所圖,他正想解釋,就聽見陳逸仙苦澀地說:“她走了。”

“走了?”路易驚訝。

陳逸仙連忙解釋:“不是逝世的那個走了,就是單純地離開了,不聲不響地就離開了,明明前一天還好好的。”他扯開窗簾,昨夜下了一場雪,窗外綠樹上覆上薄薄的一層白雪,壓得樹葉發出簌簌的聲響。

“剛開始我以為她隻是有事情,可到現在都已經快兩個月了。”他有些消沉,顯然薛無瑕的不告而別對他打擊很大。即便是深冬,枝頭仍然有鳥聲啾啾,陳逸仙抬頭一看,發現那鳥羽毛碧綠如翡翠,極為漂亮。

鳥兒拍拍翅膀,枝丫響動,雪撲簌撲簌地往下掉。

陳逸仙目送鳥兒遠去,手指不自覺地摳住窗台,“我本來就是在山林裏撿到她,現在她一離開,我都不知道該去哪裏找她。”

路易一怔,安慰他:“你別著急,她會回來的。”

陳逸仙苦笑:“你可能不相信,我總覺得她不是凡間的人,天一變,她就會在我手裏化成飛雪,我隻能看著,根本握不住她。”

手機裏傳來路易的呼吸聲,陳逸仙也沒說話,過了許久,路易歎息:“你說的沒錯,她就是雪。”

陳逸仙愣了,不明白路易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是附和他,還是如字麵意思。路易卻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直截了當道:“我有事拜托薛無瑕,我會找到她,告訴它你在等她。”說完他便掛斷電話。

雪靈是否會回來,路易不敢保證。事實上他也不清楚之前雪靈到底處於什麽狀態,懵懵懂懂、不知世事,或許她並不知曉自己的身份,亦或者他心知肚明,隻是有意掩蓋。

他摩挲著手機殼,腦子裏一團亂麻,忍不住抱怨:“這都是些什麽事啊。”

路易不經意間看向落地窗外,發現不知何時竟然又下起了雪,黑壓壓的烏雲堆積在天空中,讓人無端心情都變得壓抑。他不自覺地念叨:“雪靈會去哪裏?”

陸吾耳朵一動,收起舌頭上的倒刺,輕柔地舔了舔路易的手背,提醒他:“雪靈性格不會變。”

善逝與雪靈從認識到揮別,從忘川邊上的驚鴻一瞥,到雪山之巔的縱身一躍,掐指一算,不過短短幾天,其中大部分時日還都在路途上,隻有謝生在嘰嘰喳喳說話。雪靈溫柔寡言,還有些羞澀,與薛無瑕的確如出一轍。

陸吾道:“我把雪靈的魂魄帶去了昆侖墟,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路易將目光投向紛紛揚揚的白雪:“老三說,他是在積翠山脈一帶撿到雪靈,你說,她從昆侖墟醒來後,為什麽會出現在積翠山?”

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為什麽金烏羽毛化作的翠鳥會徘徊在積翠、霞湧一帶,而陸吾也不曾主動提起這件事,想來就算他開口詢問,也沒法得到回答。

善逝對積翠山下的坐忘觀也莫名的依戀,放到現在,從廣都鳳棲寺到積翠坐忘觀怎麽也得三四個小時的車程,但善逝卻總是不辭辛勞地兩地奔波,從不覺得厭煩。

——積翠山在他過去的生命中,到底扮演了什麽角色?

待在屋裏空想可沒辦法找到雪靈,路易穿上衣服,決定立馬前往積翠山。陳逸仙隻是個凡人,但路易已經找回身為善逝時的大部分記憶,能分辨出靈特有的痕跡,更別說他身邊還有一個昆侖君陸吾。

路易坐在白虎寬闊的背上,飛快地奔向積翠山。四周景色如流水般掠過,路易看著山川江河都被白虎踩在腳下,仿佛大地都因白虎而臣服。就算在凡間遭受諸多束縛,昆侖君仍舊是天上天下屈指可數的神君。

沒過多久,他們便到達目的地。

白虎踏著旋風落在坐忘觀前的廣場,廣場中央的少司命雕像已經被白雪覆蓋,周遭濃翠的深林也被掩埋在無邊無際的雪下。廣都這次降雪來得太突然,也太離奇。照理說,都廣之野就算下雪也不會下得這般大。

路易嚐試著伸手接住一片雪花,雪在他溫暖的掌心飛快融化,成為一灘水。路易隨意在褲子上把水漬擦掉,隨口問:“貓先生,你說我能感覺到這裏有雪靈的波動嗎?”

陸吾仍舊是白虎的模樣,並沒有化作人形,他金色的眼睛裏都是鼓勵。

路易笑了笑,從懷中摸出佛鍾,他正要搖動時,忽然聽見陸吾叫住他:“路易。”

“怎麽?”

他本想回頭看陸吾,卻看見風裹挾著白雪迎麵而來,路易心神一動,將手伸進吹來的雪花中,他摸到了一條穗,觸感柔軟。路易心裏一驚,手指順著這穗向上一動,將長柄握在手心。

路易猛地一抽,鋒利的長劍如同白練,劃破風雪,落在他的手心。

“這是……”路易看著這把劍,驚訝脫口而出。其實他並不需要陸吾回答,這把長劍早已出現在他的夢中,雪白的劍穗,劍格是九尾白虎。這柄劍和麵前這隻白虎一樣,跨越迢迢千年的時光,來到他的麵前。

這份沉甸甸的情意,讓路易幾欲哽咽,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陸吾輕聲說:“這是我送你的禮物,你走之後,我從菩提樹下挖出來,希望能有機會再次親手交給你。”

雖然明白陸吾不會回答,可路易還是情不自禁地問:“善逝到底因為什麽而死?”即便已經想起大半,可路易仍舊不知道善逝的結局

陸吾看著他:“你會想起來的。”

路易撣去肩上堆積的雪,一腳深一腳淺地向青石階走去。佛鍾在手,無形的聲波一層一層向方圓數裏擴散,將靈、妖的存在反饋給他。陸吾送來的那個卷軸,是《都廣誌》的原本,若是能看見卷軸上的文字,就能看見記錄者的所見所聞。

這還是陸吾告訴他,卷軸並非是尋常的文字記錄那麽簡單,那枚卷軸可以將回憶變成具體的畫麵藏在文字中。

隻可惜他現在還沒法看見卷軸上的字跡,或許再過一段時日,等他找回更多的記憶,他就能知道辦法。

悠遠的鍾聲傳向深林,驚起山鳥,路易還未踏上石階,忽然聽見漫天遍野的鳥鳴。他抬頭一看,發現翠鳥鋪天蓋地的飛來,刺破沉悶的風雪,在天空中徘徊,一片翡翠一般美麗的羽毛落在他手心。

路易福至心靈,他吹了聲口哨,隨後抬起手指,下一秒,一隻翠鳥便落在他的指尖,一雙黑豆似的小眼睛看著他,時而歪頭梳理自己的羽毛。接二連三地,又有許多翠鳥落在他的肩頭、手臂。

“我怎麽沒想到,”路易發現自己竟然忘記了這群小家夥,他不由得失笑,“你們是陽離鳥羽毛化身,想必對知道怎麽分辨雪靈。”

肩上的翠鳥啾啾鳴叫,用自己的小腦瓜蹭了蹭路易的臉頰,動作中飽含依戀。

陸吾站在路易身後,靜靜的看著那些翠鳥的舉動。千年以前,陽離鳥也是這麽對著這個人撒嬌,千年以後,陽離鳥羽毛化成的翠鳥仍對他這麽親近。翠鳥會聚集在這裏,隻是因為這裏是眼前這個人心底深處、最眷戀的土地。

似乎明白了路易的意思,翠鳥紛紛振翅飛起,散開向不同的地方飛去,一頭鑽進茂密的山林,不一會兒便沒了蹤影。沒過多久,雪地裏隻剩下數片翡翠一樣的羽毛。路易彎腰一一拾起,珍重地將這些羽毛揣進自己的口袋中。

“這裏雪下得這麽大,雪靈一定就在這裏。”路易沒來由的篤定,他指尖捏著一隻羽毛,“再說,有翠鳥幫我尋找,要不了多久。”

陸吾走過來,用腦袋拱他,惹來路易大笑。

“說起來,我好像還沒跟老二聯係過,”不遠處的神女像慈眉善目,渾身浴雪,顯得更加聖潔,路易嘀咕,“從冥土一出來,就把這事情忘了。”

陸吾悶聲道:“我替你發過消息了。”

路易眼裏都是笑意,一把摟住白虎的腦袋,他心裏充實又滿足:“貓先生,有你真好。”

不論是身為善逝,還是身為路易時,陸吾都幫他太多太多,喜悅大過痛苦。一千年前,善逝多數時候都鬱鬱寡歡,隻有見到陸吾時,心底才會泛起歡欣,可是就這麽一點歡喜都足以讓善逝撐過輾轉反側的漫漫長夜。

今生遇到陸吾之前,他隻是按部就班地當著生物老師,等著幾年過後,他不得不再換一個身份,與自己交下的朋友告別。終年消磨著無聊的歲月,回想起來,當時他一口答應簽訂契約,也是心頭那點不甘心在作祟,期望能有一段不同於以往的生活。

路易說不出那麽多甜言蜜語,他抱著陸吾,歎道:“如果可以,我真想剪一段春風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