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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皇太一,未塵君,九陰君,”陸吾低聲說,“會是誰布下的障術?”

路易不期然感受到一絲冷意,似乎有瑟瑟寒風從他背後穿過,讓他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九陰君?”

陸吾這才察覺自己的失言,“他已經死了。”

“已經死了的神君?”路易語氣疑惑,像是在詢問,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陸吾額上冒出一滴冷汗,他的神魂情不自禁的開始跳動,是時候了,路易應該知道了。那段晦澀的過往,淌滿鮮血與仇恨,這個名字的出現,預示著兩千年前以及被塵封的回憶。揭開這記憶的一角,就能看見一個無底深洞,從洞中湧出充滿血腥味的狂風。

路易不再去看青石階邊那一盞盞華美的銅燈籠,他目視前方,拾級而上,“貓先生,我聽過九陰君這個名字,在一個夢裏,有人告訴我,九陰君已經被他封印在九幽深處,從此人間世界任我遨遊。”

“為什麽?九陰君是誰?”路易想起古籍中曾記載的一個神仙,“是燭九陰嗎?”

“他是你的仇敵。”陸吾眼睛直視路易,灼灼的火焰在他眼眸中跳動。

路易一怔,隨後恢複了平靜,“原來如此。”

他踏上最後一個台階,在山門大殿前站定,山風吹來,吹得他襯衣領子搖曳不定。路易深深地呼吸,“我好像聽見了記憶複蘇的聲音。”

這是他第二次來到這座曆史悠久的道觀祖庭,兩千年風雲變幻,東墟江拱衛著這座道觀,它一直未曾有過太大的變化,沉默矗立在這裏。

路易逐個逐個地細看,走過殿宇每一寸土地。他依稀聽見兩座銅塔塔簷綴著的風鈴搖晃的聲音。祖庭鬆柏森森,金烏漸落,黃昏已到。房屋的影子在日光中拉得很長,斜斜地流淌在地麵上。路易和陸吾沐浴在血紅的夕陽裏,漫步在幽靜的祖庭中。

走到坐忘觀深處,幾畦菜地,一個葡萄架,木架上的葡萄藤都已經枯萎泛黃。路易還記得他在這裏斷裂的記憶,“我在這裏受過襲擊,和竹林一樣的白骨,然後被人救了下來,我記得我聽見的是《地藏經》。”

路易沿著石板鋪成的小路往前走,陸吾牽住他的手,“現在想來,或許是善逝救了我。”

善逝就藏在他的心裏,永遠不曾消失。

黃昏血色中的深林變得肅殺,每一片葉子都染上鮮血的顏色。路易腳步一頓,袋中的佛鍾開始顫動,幅度很小,然而在它震動的那一瞬間,路易便已經察覺。

陸吾低聲喝道:“路易,不要動。”

他的雙手牢牢按住路易的肩膀,天空遍布金紅色的層雲,在盡頭,還能依稀看見淡淡的紫色。群鳥歸巢,風穿樹林,路易一時間隻能聽見身邊人很輕的呼吸聲。

“發現了嗎?”

“什麽?”

“地獄的大門打開了。”陸吾語氣滲人,吐露著可怖的話,“這裏每到黃昏交界時,就會變成生死交界的地方。”

話音剛落,他臉色一變,雙臂抱住路易猛地向上一躍。枯骨破土而出,狠狠地撕開祖庭寧靜的假麵,露出猙獰的內在。

路易悚然而驚,不過短短幾秒,他們腳下已經是骷髏的海洋。無數具骷髏從土裏爬出來,身上有些還帶著碎步破甲,看起來儼然是個地下的軍團。

陸吾單手摟住路易,身上泛起白光,須臾間便化作白虎。路易會意,連忙爬上白虎寬闊的背部,緊緊地抱住白虎堅實的臂膀。他把臉埋在白虎柔軟的皮毛中,呼吸間都是屬於陸吾醉人的香,清冽、悠長,像昆侖墟萬年不化的白雪。

“吼——”

白虎仰天長嘯,嘯聲響遏行雲,就連天地也為之震動。地上密密麻麻聚集的枯骨也為之一滯,路易不敢抬頭,但他口袋裏的佛鍾卻搖動得越來越劇烈。一聲長嘯,白虎扶搖直上,直衝雲霄。

隨後又猛地降低,乘風而歸,掌下颶風毫不留情地絞殺枯骨形成的軍團,霎時間,遍地齏粉,所過之處一片茫茫灰燼。

血色的太陽不再下墜,就那麽掛在天幕上,時間仿佛靜止在了剛剛那一刻。

白虎輕而易舉地將白骨絞得粉碎,路易低頭望去,發現齏粉竟然慢慢地聚集起來,頭骨、手臂、腿骨,竟然又成了完整的骷髏,搖搖晃晃地繼續尋找活物。路易皺起眉:“這是?”

“生死交界之地,它們已經死了,在這裏會以另一種方式複活,自然也會不斷地在生與死之中循環。”白虎說話時吐息著蒼白的火焰,“即便絞得粉碎,也會恢複。”

路易緊緊抓著白虎肩胛上的長毛,烈烈旋風吹得他額發向後,“那我們要怎麽辦?”

白虎轉頭看向黃昏中湍急咆哮的東墟江:“誤入生死交界的人,隻有一條路可以離開。”

“什麽路?”

“黃泉路。”

路易驚懼,後背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白虎發出撼天動地的怒吼,蒼白的火焰在風中搖曳,花瓣一樣的火焰隨風而飄落,路易耳膜都要被虎嘯震破,他捂住耳朵,伏低身子,不敢輕舉妄動。

龐大的白虎鋒利的牙齒間流淌過火焰,腳踏狂風,向東墟江飛奔而去。

路易忽然聽見一聲尖細的叫喊:“等等我。”

他艱難地回過頭,見到一隻花花綠綠的鸚鵡正拚命追著他們飛,翅膀都要扇抽筋了。白虎聞聲也停了下來,鸚鵡一頭栽進路易懷裏,虛脫地攤平。

路易把鸚鵡抱緊,半邊身子都壓在陸吾身上,他鼓勵似的拍了拍白虎有力的背:“貓先生。”

白虎低吼:“我知道。”

白虎載著他來到東墟江上空。路易居高臨下地俯視這條湍急的江河,在夕陽下,江水仿佛新鮮的血,紅得觸目驚心。兩岸的房屋不知何時消失不見,隻剩下連綿的青山,也沒有栽種的行道樹、寬敞的瀝青路。

“黃泉路,”路易看著東墟江流向地平線,“就是東墟江嗎?”

白虎聲音低沉,仿佛有悶雷從天上滾過:“沒錯。”

“很熟悉,”路易眯起眼睛,“像是我曾經走過這裏。”

東墟江,墟,曾經有許多人家居住過,而現在已經荒廢了的地方。世人都說,墟這一字,意思是指東邊的坐忘觀。可坐忘觀算是人家嗎?還是說,這墟,另有指代的地方。

白虎嗅聞著風帶來的訊息,“有黃泉水的味道,沿著這條河向上走,就能到達九幽冥土。”

白虎一頭栽進鮮血一樣的東墟江,在他入水的那一瞬間,他化作人形,將路易緊緊抱在懷中。路易一手抱著鸚鵡,一手摟住陸吾的腰,閉緊雙眼,感受到粘膩的**緊貼肌膚,呼吸間都是刺鼻的血腥味,味道濃重幾乎叫他嘔吐。

有許多畫麵在他腦海中閃過。

他披堅執銳,茫然地在蒼茫的群山中蘇醒,找不到同袍,也不知自己是誰,聽著滔滔江水聲,便向水聲來處走去。看到了洶湧的大江,卻也找不到能說上話的人,他隻好沿著江水而行,一直走,一直走,找不到盡頭。

他好像不需要吃飯喝水,也不要休息睡覺,某個夜晚,他忽然抬頭望去,看見一棵參天蔽日的大樹,樹上的羅網葉隨風而動。

……

路易猛地睜開眼,刺鼻的江水一齊灌入他口中,下一秒,他就浮上水麵,陸吾擔憂地看他,“路易,沒事罷。”

路易回過神來,連忙搖頭:“我沒事,”他手裏空空,抱著的鸚鵡不見了,他慌忙就要潛入誰裏尋找,“阿花呢?”

距離他數尺之遙,撲通一聲水花響,一個彩色的小腦袋鑽出水麵。

路易遊過去,把阿花抓進手裏,“你嚇我一跳,差點以為你丟了。”

阿花沒有回答,這小鸚鵡豆豆眼睜著,卻毫無神采。路易慌了,陸吾接過鸚鵡,因為在水裏滾過一遭,它渾身羽毛都被淋濕,赫然是一隻落湯鳥:“死了,這裏是忘川,凡是進入忘川的人,靈魂都會被帶走。”

路易愕然:“那怎麽辦?”

陸吾:“放心,它既然能浮上來,肯定不是普通的鸚鵡,靈魂會自己找回來。”

忘川,冥土中唯一一條河流,說是河流其實並不準確,它浩浩湯湯,遼闊無垠,更像汪洋大海。

“昆侖之北有水,其力不能勝芥,故名弱水。”陸吾重新化為白虎,讓路易坐在他背上,免得在水裏浮沉。

路易環視四周,心頭震撼,不可名狀:“弱水?忘川就是弱水?”

“源自昆侖的水有三,一曰白水,位於九重天闕,飲之不死,二曰黑水,位於人間,流經之地可使人生息,三曰赤水,位於冥土,靈魂不渡,鴻毛不浮。”

“就是這裏。”白虎仰起頭,吐出蒼白的火焰,“即便是我,也沒辦法飛過赤水。”

路易沉默半晌,輕聲說:“貓先生,既然這裏會將人的靈魂帶走,那為什麽我卻安安穩穩地坐在這裏?”

“是因為我既非生又非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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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 月黑路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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