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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楚地神話中的太陽神,陽離乃東君豢養。

他一下想起在積翠看日出時所見的景象,與剛剛看見的幻覺如出一轍,都是三隻金烏圍成一個圓,繞著太陽緩緩旋轉。

就像是太陽神鳥金箔的具象化,那金箔上的神鳥活了過來,不過數目由四,變成了三。

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陳逸仙將路易、路光庭送回家後,憂心忡忡道:“老四,你回去好好休息,我看你臉色不太對。”

路易點頭:“我會的。”

陳逸仙這才重新笑起來:“那,回見?”

“回見。”

薛無瑕坐在後座,也衝路易揮手再見。她的手極白,如冰雪雕成,在路燈下白得發光。她臉色帶著淺淺的笑容,破天荒地主動和路易說話:“路易,再見。”

車窗緩緩上升,遮住她精致的麵孔,路易依稀瞧見她霜雪在她眉梢凝成。他揉揉眼睛,想再看個清楚,車窗卻已經完全合上。

“祖爺爺,”路光庭驀地開口,“之前吃飯的時候,你看到什麽了嗎?”

路易回過神,換了個姿勢將陸吾抱起,疑道:“怎麽突然問這個?”

路光庭猶豫半晌,神色掙紮,路易也沒催他,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站在岔路口。清涼的夜風徐徐而來,路光庭輕聲說:“因為我好像看見了一些不該看見的東西。”

回到家,路易切了一些奶酪放在桌上,遞給路光庭一杯牛奶:“你詳細說說。”

路光庭捧著一杯熱氣騰騰的牛奶,鼻翼間都是濃鬱的奶香,他慌亂的心一下安定起來。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將自己看到的東西說了出來:“我覺得,那個薛無瑕姐姐,不是人。”

路易用眼神鼓勵他繼續往下說。

“她長相就不說了,吃飯的時候,我總看見她眉毛上有雪,就是那種霜一樣的雪,明明包間裏開著空調,”路光庭咽了口唾沫,繼續說,“我看著看著,就覺得害怕,我不太想跟她說話。”

“為什麽?”

“覺得冷。”路光庭思考半晌,還是用最簡單的語言描述,“而且不是那種普通的白雪,帶著點黑色。”

路易歎了口氣,把奶酪推到他麵前,揉了一把路光庭柔軟的頭發:“別想太多,吃點蛋白質,早些睡覺。”

路光庭咕咚咕咚地把牛奶喝完,嘴邊一圈白沫子,他舔舔嘴唇,一雙漂亮的眼睛眼巴巴地望著路易,小聲說:“祖爺爺,你還沒說你看見的是什麽?是薛姐姐嗎?”

“不是她。”路易果斷否認,他打定主意不將太陽金烏這事情告訴路光庭,畢竟這件事與路光庭沒什麽太大幹係。雖然有個九章算術的書靈在身邊,可路光庭終究還是個普通的小孩,對這個世界神異的另一麵一知半解,對他來說,知道的越少越好。

看路易絲毫沒有繼續說話的意思,路光庭沮喪地拿起奶酪塞到嘴裏,一邊嚼一邊把杯子舉起來,中氣十足道:“祖爺爺,我還要牛奶!”

臨到睡覺前,陸吾終於從夢裏悠悠醒來,他最近瞌睡仍舊不少,睡著後怎麽弄都弄不醒。路易剛換上睡衣,轉頭就和陸吾圓溜溜的獸瞳對上。

“醒了?”

“嗯……”陸吾詭異地拉長聲調,似乎有些心虛。

路易掀開被子,看著陸吾的眼睛:“我今天又看見了金色的鳥繞著太陽旋轉飛翔。”

不等陸吾說話,路易自顧自繼續道:“然後我做了一個夢,夢裏有人在說話,他說,這鳥是東君養的陽離,我猜裏麵那個說話的人是善逝。”

陸吾悶聲:“東君。”

“對,東君,和你昆侖君的封號很像,”路易伸手熄燈後,躺在**,看著漆黑的天花板,小聲說,“你之前那句話可能是真的,我和善逝或許確實有關係。”

說不定就是所謂的前世今生。

他對於所謂的輪回其實並不抗拒,也不想去爭辯他和善逝到底是不是一個人。不論前世到底如何,如今站在這裏,能說會笑,蹦蹦跳跳的,是他路易,並不是善逝。

更何況,他和善逝到底是不是前世今生還沒確定,他也不想沒事給自己找不自在。

“你以前和善逝很熟嗎?”

陸吾搖頭:“我忘記了。”他找回來的記憶跟拚圖一樣,單獨看,根本看不出什麽,隻能將碎片一點點拚起來,才能知道所有往事的來龍去脈。

“唉。”路易翻身,把被子往上拉了一截,和陸吾道晚安。

陸吾一怔,也學著他的樣子回道:“晚安。”

第二天,路易剛到校,就看見一群老師排著隊,喜氣洋洋的在辦公室做早操。路易推開門,疑心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他退後幾步,偏頭看門牌,辦公室,沒錯。

他默默地踏進辦公室,就聽見的歡快的音樂,一排上至五十四,下至二十三的老師正隨著音樂歡快起舞。得虧現在大多數學生還在食堂埋頭吃飯,得虧辦公室在一層樓最裏麵。

路易壓根不用去猜學生們看見老師這副模樣會是什麽反應。

那群學生必定是想笑又要憋著,渾身抖得跟篩糠一樣。路易放下手裏的電腦包,盯著揮散汗水的同事們,終於忍不住出聲問道:“你們這是?”

周歌混在裏麵跳得最為敷衍,一聽路易問句,他就連忙抽身出來,拉著路易就要往外走。

還沒走幾步,資曆最深厚的某語文老師就說:“小周,怎麽就走了?小路,你也來一起跳啊!”

路易嘴角抽搐,敬謝不敏。

兩人來到走廊上,清晨涼爽的風撲麵而來,路易殘存的睡意一掃而空。

他打了個哈欠:“原來是運動會。”

“可不是,”周歌心有戚戚然,“學生運動會過後就是老師運動會,突然開始跳操還不就是為了在運動會上奪個好名次。”

他趴在欄杆上,遙望鐵柵欄外鬱鬱蔥蔥的花海,深深地歎氣。

“還有一件事。”

“嗯?”路易疑惑地望來。

“學妹下個月結婚,你收到請帖沒?”

“沒有。”路易搖頭。

學妹就是路光庭初中班主任,身材嬌小娃娃臉,偏偏是風風火火的性子,辦事雷厲風行。她比路易、周歌小了三屆,勝在年紀小,讀完研究生出來教書,短短時間就成為班主任。升遷速度教人瞠目結舌。

“趙學妹都結婚了,老四你怎麽還沒動靜?”周歌長籲短歎。

路易:“……”

他無語片刻,說:“能不能別聊這話題,我沒有結婚的打算。”

周歌看了他一眼,路易五官輪廓很深,他的眸色較常人更淺,臉色沉下時,眼眸剔透得像塊冰,讓人心悸。周歌呼出一口氣,承諾道:“好,以後我再也不說了。”

路易知道周歌是好心,可每次都拿著他單身這件事來催他,實在讓他煩不勝煩。周歌怎麽說也是他的好友,路易忍許久,終於把自己心裏話說出來。

周歌話音剛落,路易便主動道:“我有喜歡的人,但是沒法跟他結婚。”

周歌猛地轉過頭來,他連忙壓低聲音,不可置信道:“你有喜歡的人了?!”

路易心說貓先生,就暫時抓你來頂包了。

下一秒,周歌就蹙起眉頭:“你不會喜歡上哪家有夫之婦了吧?”

路易哭笑不得,把周歌那張大臉推開:“你成天胡思亂想些什麽呢?”

毛絨絨的灰色狸花貓陸蹲在下一層樓的拐角處,風把路易的說話聲帶到他的耳邊,陸吾甩甩尾巴,心情莫名雀躍。

接下來幾周,路易狠狠地過了一段安生日子。

路易連續幾天守在走廊上看日落,可紅日依舊是那輪紅日,絲毫沒有變成金烏的樣子。至於奇怪的薛無瑕,路易不打算去幹涉他們,也沒有把薛無瑕的異常告訴陳逸仙的念頭,畢竟日子是自己過的。

陳逸仙一個當兵的,不至於連薛無瑕身上不尋常的地方都看不出來。

今天沒有晚自習,路光庭也不到他家寄宿。路易便索性提早開車回家,準備回家好好享受新買的牛犢血。貓先生一反常態地沒有在副駕駛座上睡大覺,它人立而起,前爪搭在車窗上,揚起頭,感受呼呼的風。

今天天氣很好,黃昏落日,群鳥在高樓大廈間飛躍而過,大廈冰冷的鏡麵映下它們輕巧的身影,和微醺的夕陽組成一幅完美的畫卷。

路易把目光從車窗外賺回來,看著前麵的車輛,手指無意識地敲擊方向盤。現在正是下班高峰期,鳳棲江上很快排起長龍——堵車。

他幹脆摸出手機,劃開鎖屏,開始瀏覽新聞。

“喵。”

耳邊傳來輕柔的貓咪叫聲,路易轉頭抬眸,一隻狸花貓映入眼簾。

一隻橘色的狸花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