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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時遲那時快,須臾間,那本疑似《九章算術》的線裝書已氣勢洶洶向路易撲來。路易閃躲不及,正要按著路光庭的腦袋往下躲,一個矯健的身影從書架上騰空一躍,與線裝書悍然對上。

路易定睛一看,赫然是先前那隻奇怪的狸花貓。

線裝書與狸花貓甫一照麵,還未接觸便潰不成軍,在半空中停頓幾秒,立刻轉身逃跑。狸花貓緊跟其後,四爪並用在書架頂上跑得飛快。

路易和路光庭都驚得說不出話,隻能釘在原地看貓書大戰。

狸花貓高踞書架,不再追逐線裝書,一雙獸瞳卻緊緊盯著它。

“為什麽不繼續追?”路光庭小聲問。

下一秒,驚天徹地的虎嘯如洶湧浪潮,充斥路易耳畔,將他完全包裹起來。虎嘯聲響遏行雲,震得周圍的書頁簌簌作響,線裝書也被這驚天的虎嘯撼的不敢動彈,幾息後軟綿綿地掉落在地,伴隨的卻是劈劈啪啪的清脆響聲。

“原來是書成靈,”狸花貓站在書架上,低頭向下看,“怪不得。”

它一躍而下,踩著散落一地的竹簡上,扭頭衝路易二人道:“可以過來了。”

路易還在遲疑,路光庭卻已經興衝衝地跑過去,大大咧咧地蹲下來,用手輕輕撥弄竹簡:“這東西還真成精了?”

狸花貓蹲坐在一邊,瞧起來竟然有幾分矜持。

路易無奈地走過去,俯身拾起竹簡,拿在手中仔細端詳,查看竹簡上的字跡,“果然是九章算術。”

路光庭好奇不已:“九章算術怎麽了?”

路易解釋道:“路家藏書浩如煙海,大多數都是在明清時候攢下來,最多也就幾百年曆史,但這《九章算術》是路家先人偶然所得,乃漢朝古書。”

“漢朝的?怎麽說也有一千七百多年了,還保存的這麽好?”路光庭看著竹簡的光澤,嘖嘖讚歎。

狸花貓在一旁踱來踱去:“這書早就生了靈智,所以能千年不朽,還能改頭換麵把自己偽裝成線裝書。”

路易驚訝:“生了靈智?”

狸花貓點頭,毛絨絨的貓臉上一派認真:“不錯,它流經過許多文人墨客之手,日積月累下,怎麽也得沾點靈氣。”

路易若有所思地盯著狸花貓。

狸花貓本來還兀自打量著竹簡,時不時伸出爪子劃拉幾下,感受到路易深邃的目光,不禁一個激靈,警惕地回視路易:“你幹嘛這麽看我?”

路易幽幽道:“沒想到你身子這麽……”他思考了一下,用了一個比較委婉的詞,“實誠,跑起步來還這麽身輕如燕。”

兩人一貓相視無言,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尷尬。

突如其來的鈴聲打破凝滯的空氣,路光庭回過神來,一蹦而起:“我上課去了,路老師咱們晚上見。”他拍拍褲子上的灰塵,一邊跑一邊回頭衝路易喊話,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跑得沒影了。

路易張張嘴,想叮囑他拿卷子,發現路光庭早就跑遠,隻能閉上嘴,把注意力轉回竹簡和狸花貓身上。

一人一貓大眼對小眼,長久的沉默後,狸花貓開口:“竹簡還會複生,一樣會纏上那個男生。”

路易眯起眼睛,評估狸花貓話中的真實性:“纏上有什麽後果?”

狸花貓:“對身體倒是沒害處,也就腦子裏一直有個聲音神神叨叨,什麽事情都幹不好,習慣就好。”

一個十五歲的高中學生,腦子裏有個東西一直在碎碎念,就算對身體沒害處,也會神經衰弱。

路易總覺得哪裏不太對,他摸著下巴,上下打量狸花貓:“如果想讓竹簡安分些,我該怎麽辦?”

狸花貓挺起胸膛,胸前一片雪白的絨毛。

它得意地說:“那當然是跟我簽訂契約。”

“就一個契約而已,一不會出賣你的靈魂,二不會讓你陷入死地,三不會出賣你的身體……”說到最後,狸花貓的說話聲越來越小,到最後跟蚊呐一樣,路易幾乎要聽不清它說了些什麽。

“三不會什麽?”路易問。

“不會對你身體有什麽傷害,你就說簽不簽!”狸花貓不知為何忽然變得羞惱起來,粗聲粗氣地威脅路易,“你不簽我就不管那個竹簡書靈!”

路易冷靜道:“讓我想一想,你先說清楚,我和你簽訂契約,我要做些什麽?”

狸花貓冷哼,一個卷軸憑空出現,落到竹簡上。它前爪按著卷軸,擲地有聲地說:“記錄所有你看到的非人類生物,將它們寫在這張卷軸上!”

路易表情頓時複雜起來:“光是非人類的物種,那可就太多了。”

天上飛的,水裏遊的,地上跑的,隨處可見非人類物種。

狸花貓:“你知道我說的非人類指的是什麽,不用再跟我偷換概念。”他這兩天可在人間惡補不少知識。

“妖,靈,鬼,仙,”狸花貓踱步到路易麵前,冷冽的獸瞳與他對視,“還有你這種有著人類外表,卻並非人類的存在,既非靈,又非妖,我到現在還是搞不清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路易歎口氣:“我是吸血鬼與人類的混血。”

“吸血鬼?”狸花貓耳朵微微一動。

路易盤腿坐下,一麵收拾竹簡,一麵問:“什麽又算作靈?”他指了指手中的竹簡,“你說竹簡孕育而生的乃書靈,為何不是書妖?”

“靈天生天長,地生地養,生死無常,自生自滅。”狸花貓道,“山間、江河、曠野間生智或有殊處之物,凡此種種,皆是靈。”

“那與妖有何區別?”

“妖應運而生,化作人形,皆有恩怨要了,或有因果要算,不能與靈混為一談。”

路易更覺奇怪:“妖化作人形有恩怨因果?難道不是化作人形便想幹什麽幹什麽?”

狸花貓:“自化為人形,妖便身負天命,堅守其則,直到魂消魄散,概莫能外,就連我在塵世間行走都要受束縛,更何況妖。”

路易:“按你的分類方式,我又不是妖,又不是人,更不是鬼和仙,那我算什麽?勉強能和靈沾邊,但我又是我的媽媽懷胎十月生下來的。”

狸花貓振振有詞:“所以我需要你幫我記錄非人類,紅塵萬千變幻多端,我已數千年不曾在凡間走過,當然會有所疏漏。”

按生物思維來理解一下大概就是妖靈的物種進化論,這隻狸花貓太久沒有出來晃過,不知道以前的靈或者妖已經花費漫長的時間衍生成不同的物種。它找上門來就是希望路易幫它更新一下數據庫。

低頭看一眼卷軸,路易心道:“那這卷軸相當於教科書,我的任務就是把這空白的教科書填滿。”

“坦誠布公地講,我還是沒法相信你,”路易誠懇地說,他直視著狸花貓瑰麗的獸瞳,顯示自己的真誠,“我沒法坦然地與一個陌生人……或者說是陌生貓簽訂一個不知深淺與危險性的契約。”

狸花貓不耐煩地拍拍爪子:“我要是想要你的性命或者靈魂,就一爪子的事情。”

路易哭笑不得:“好吧。”

狸花貓:“那就是簽?”

路易把收拾好的竹簡擱置一旁,點頭應是:“簽。”

狸花貓後退幾步,沉聲道:“那你閉上眼睛,發生任何事,都不要把眼睛睜開。”

路易沒有異議,順從地閉上眼。

在路易闔上眼睛那一刻,狸花貓身上泛起陣陣絢爛的光,它身上的毛發無風自動,整隻貓弓起背,露出尖銳的爪子。白光將它的身體密密實實地包裹起來,逐漸拉扯變大,幾息後,白光散去,化作星星點點的光塵,散落在空氣中。

站在原地的隻有威風凜凜的吊睛白虎。

白虎周身再次扭曲變化,本已消失的光塵又出現在圖書館中,白虎的獸瞳深沉而瑰麗,狂風乍起,裹挾著白虎的軀體,瘋狂地向四周吹去。

路易隻覺得渾身如墜冰窖,狂風如刀,幾乎要割裂他的皮膚,可他仍然堅持著緊閉雙眼。

風穿過書架間的縫隙,吹得書頁沙沙作響。

待狂風散去,灰塵落下,白虎已變成一個峨冠博帶的俊美男人。男人長眉入鬢,眸如寒星,眉眼如雕刻一般深邃,臉部的曲線挺拔而利落,有股“皎如玉樹臨風前”的貴氣,不似凡間人。

他伸出手,一掌拍向路易的心口,以手成爪,剜開路易的心髒。心髒上的劇痛猛地襲來,疼得路易額頭冷汗直冒,男人緩緩收回手,手掌一翻,掌心躺著一枚紅寶石般的血滴。

男人麵色不改,反手掏向自己的胸口,依葫蘆畫瓢,也取出一枚血滴。

他將兩枚血滴放在掌心,閉上眼睛,掐訣默念。男人口中的語言晦澀深奧,帶著凜然的神聖,他整個人如隔雲端,叫人不敢逼視。

隨著他口中的詞句,兩枚涇渭分明的血滴慢慢靠近,並且逐漸融合。

待兩枚血滴徹底融為一體、不分彼此,男人睜開雙眼,食指中指並攏,在胸前一劃,血滴倏地分開。他低喝一聲,將大部分心頭血打向路易的胸口,剩下的則放回自己的身體裏。

對路易來說,這短短的一段時間極為難熬,在劇痛過後他的身體忽然變得虛弱,整個人昏昏欲睡,任何一點微風拂過他的皮膚,都讓他像是被小刀割傷一樣疼痛。

捱過這段時間後,他聽見狸花貓說:“好了,睜眼。”

路易依言睜開眼睛,發現胸口並沒有傷口,剛剛心髒傳來的劇痛似乎隻是他的錯覺。他看向蹲坐在原地的狸花貓,發現狸花貓似乎瘦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