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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胸口起伏,劇烈地喘息。

剛剛的夢太過真實,幾乎要讓他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他還是在自己的房間裏,光線昏暗,旁邊蜷著一隻灰色的胖貓。胖貓睡得很沉,路易伸手揉了揉他的肚子,他依然沒有醒來。

夢裏的男人說自己是昆侖君陸吾,那他就是貓先生。

剛簽訂完契約的那天,燈火如晝,滿眼都是城市絢爛的霓虹,他迷蒙中似乎記起了什麽東西,卻又很快忘卻。夢裏的貓先生說,他是昆侖君陸吾,那天的貓先生也問他,昆侖山在何處?

他幼時遍覽群書,依稀記得書經裏模糊的片段,昆侖山記載在《山海經·西山經》中,其中便提到了陸吾。

想到這,路易立刻翻身下床,前往書房翻找山海經。

路易心說,《山海經》也算是另類的非人類物種觀察筆記了,不過山海經更為詳盡,生物、地理等無所不包。就是不知道,《山海經》成書與神仙妖魔有無關係。

在大部分人看來,上古神話傳說流傳到如今也隻能是傳說,是斷然不存在的。可如果這些神話中的生物,隻是藏在常人所看不見的地方,或者單純是像他一樣隱匿在人群裏呢?

就跟許多人認為吸血鬼隻是近百年在影視劇裏誕生的物種一樣,Louis不一樣在人群中生活了幾百年。

他翻開西山經,一點點尋找,總算找到了與陸吾有關的段落。

——西南四百裏,曰昆侖之丘,是實惟帝之下都,神陸吾司之。其神狀虎身而九尾,人麵而虎爪。

“難怪他說,他是昆侖君陸吾。”

類似昆侖君此種稱呼,在春秋戰國時期最多,出名的便是戰國四君子,信陵君、春申君、平原君、孟嚐君,就算課本上也有安陵君出沒。乍一看有“君”封號的人跟白菜一樣遍地都是,其實不然。

有這種後綴的封號之人,無一例外都是諸侯、君王,再次都是位高權重,或有才能之人。就連世人常常議論、稱他以色侍人的龍陽君,也是文武雙全,頗為不凡。若無天子親封,不能隨意稱“君”。

昆侖君,按《山海經》中記載,應該是分封在昆侖山的神君,由“帝”親自賜封,所以名為昆侖君。陸吾神狀虎身而九尾,人麵而虎爪,難怪不得他是貓咪模樣。路易猜測,他是為了在人間行走方便,才化身成貓咪模樣。

反正都是貓科動物,差不了多少。

《山海經》乃是先秦時期的著作,按現在的推論,著者應該生於巴蜀或者楚國。巴蜀荊楚的傳說向來浪漫,與昆侖君格式相對的封號,也隻能在楚地神話中找到。

路易將《山海經》放回書架上,又找出一本《楚辭》。

這片廣袤的土地上,神係眾多,主要分為昆侖神係一脈,出名的便是西王母,還有蓬萊神係,出名的典故是八仙過海,再廣為人知的神佛譜係便是佛教與道教。

與這些出名的神係相比,楚地的神話就顯得名不見經傳許多,少有人提及。巴蜀地域遼闊,有時楚地疆域也會算進巴蜀之中,巴蜀神話記載得零碎,典籍中多是隻言片語,要追根溯源,還得看考古文物。

記載楚地流傳的神話裏,最知名的典籍便是《楚辭·九歌》。

先秦的神話傳說大多已經沒落,很少有人知曉,幾千年來各種神話傳說混作一堆,堆積如山,想要從浩如煙海的典籍中理出最源頭的譜係,委實是項大工程。《山海經》與《九歌》流傳下來極為難得,透過這些珍貴的書籍,今人也得以一窺上古時的地理風采。

《九歌》共有十一篇,其中至為尊貴的神靈便是東皇太一,先秦以東為尊,在漢時,每到上元節,皇帝祭祀的神靈就是東皇太一。不知為何,越到後,東皇太一的神話便消失了一般,神隱無蹤。

九歌中其餘的神靈裏,緊接其後,與昆侖君這種封號相似的還有雲中君、湘君、東君,至於大司命、河伯,路易暫時還沒法知曉他們的賜名方式。

不過這些都隻是他的猜測而已,不能一口咬定,沒由沒據的,跟無根的浮萍似的,風一吹就散了。

路易深深地歎了口氣,怎麽他跟貓先生之間的契約這麽奇怪,有跟沒有一樣。其他簽訂契約有記憶靈魂相通的,再次也能互相感應,而他這契約,什麽用都沒有,就連說好的要記錄非人類物種,也因為某隻貓的遺忘,跟空口條約似的。

等等——

路易一驚,他方才在夢裏似乎被那個自稱陸吾的男人引導著記下了什麽。他連忙取下盒子中的卷軸,在桌上將它鋪開,在卷軸一側,整整齊齊地浮現出三列字來。

靈,書靈,九章算術,一千七百載。

不明,吸血鬼,路易,一百一十載。

在他那一行名字後麵,還跟著一個鬼畫符,路易努力辨認半晌,也沒認出來那到底是什麽。

他將卷軸翻來覆去地看,還是沒能找出什麽門道,心想:“這就算記載非人類信息?前麵的算是大概的分類,其後是具體種族,然後是姓名,最後是到現在為止活了多久,就這麽簡單?”

生物學分類還分界門綱目科屬種呢,這個卷軸分類也太簡單草率點了吧。

路易認真地思考如果自己按生物學分,應該算是動物界、脊索動物門、脊索動物亞門、哺乳綱、真獸亞綱、靈長目、類人猿亞目,之後就是吸血鬼科?

他心裏發笑,自己都不是人了,還是別守著人類的生物學鑽牛角尖。這個世界連神都有了,還有什麽不可能。如果要給貓先生分類,那是按著貓科動物分,還是按照神靈分,顯然都不可行。

想到此,他勾起唇角,自顧自地笑起來。

在書房呆到晚上十點,路易喝了杯水,便回到臥房繼續睡覺。這時候陸吾還在呼呼大睡,完全沒有醒來的意思,路易也不想打擾他,索性分了些被子給他,一人一貓,蜷縮在一處,一起陷入夢鄉。

第二天一大早,路易就起床洗漱,驅車前往學校。

他本以為貓先生會和前幾天一樣,和他一起上班,沒想到他洗漱完畢,貓先生竟然還沒有醒過來。他掐指一算,好家夥,這貓已經睡了快二十個小時,現在還睡得死沉死沉。

早上廣都中學空氣十分清新,睡多了反倒會更加困倦,路易昨天滿打滿算,睡得不比貓先生少多少,現在腦子還混混沌沌。

校門口道路兩邊忽然種滿了槐樹,路易方才開車的時候險些以為自己走錯道了。他滿臉迷茫地跨進辦公室,就得到了周歌的熱情歡迎。

“路老師早上好。”

“早上好。”

先跟辦公室裏其他老師打了招呼,路易才喘口氣坐下。周歌椅子一轉,挪到路易身邊,擠眉弄眼道:“昨天讓你出來玩,你怎麽沒答應。”

“好不容易有個輕鬆的周日,我想在家休息一下,”路易放下公文包,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邊喝茶,一邊說,“先不說這事,我問你,怎麽學校忽然想著要在門口種樹了?”

周歌拿起一杆筆,用筆尖輕敲桌子,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隻聽說要翻修,弄什麽綠色園林學校,”他昂起下巴,用筆尖指向窗外的學校主幹道,“聽說還要把主幹道這些重新修一遍。”

“綠色園林學校。”路易放下茶杯,“學生平時課間操怎麽辦?”

周歌說:“課間操都留教室自習或者考試,怎麽樣?”

路易默默地瞥了他一眼:“學生得恨死你。”

周歌哈哈大笑:“你以為我為什麽當老師,除了當時腦子一熱,還有就是想把我以前受過的鍛煉,放在學生身上。”

路易:“……”

見路易沒出聲,周歌搭上他的肩膀,話鋒一轉邀請他道:“這周末咱們一起去爬山唄,咱們兄弟多久沒去爬山了,把老二老三約上,這次老三總算回來了。”

“老三回來了?”路易吃了一驚。

周歌轉著筆,深深地看他一眼,深沉道:“你一點都不關心老三,難怪老三成天哭訴你這人冷漠無情。”

路易擺手:“沒有的事,隻是最近太忙,他又總在深山老林裏聯係不上。”

“那說定了?這周末咱們約起去爬山,帶上家屬。”

“行。”

“你啥時候能帶個弟妹讓我們看看,我們這些當哥的就心滿意足了。”周歌椅子一轉,又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不給他一點辯駁的機會。

路易哭笑不得,心說:“我這情況要是能找就好了。”

他可不想與人相伴一生後,獨自捱過剩下漫長無望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