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嘉這樣著名的頂級學者不說,還捐那樣大的款項修建了這樣一座造價不菲的實驗室,他究竟出生在怎樣的家庭?或者說,伽葉投生到了怎樣顯赫的家庭?

馮豐忽然覺得眼睛很花,仿佛和伽葉的距離越來越遙遠,遠得就如當初兩人在涇水渭水那片牧場生離死別一般。

然後,禮堂的晶體屏幕上打出幻燈宣傳,以及一排大字,正是今天葉嘉演講的題目:

精神病和白日夢的區別

精神病和白日夢的區別!

馮豐覺得頭腦裏盈盈嗡嗡的,葉嘉的聲音那樣溫和那樣悅耳動聽,可是,她卻聽得雲裏霧裏,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是精神病患者還是白日夢患者?

這就是葉嘉醫生今天邀請自己來的目的?他把自己當成了神經病還是白日夢患者?

不知什麽時候,演講已經結束了。

人群川流不息地往外湧去,也有很多人跑去找葉嘉簽名,但是,都被擋架了。葉嘉不是明星,他不喜歡這樣,盡管他溫和有風度,但並不代表他不會拒絕他不喜歡的事務。

馮豐也隨著人群往外走,外麵,太陽已經西斜了。

她看到葉嘉等人從另一道門口出來,門口,停著一輛房車,一個十分端莊又十分漂亮的女子從車上下來,迎著葉嘉,葉嘉回頭向眾人招招手,上了房車,然後,車子從校園的林蔭道上穿過,出去了……

馮豐一直遠遠地靜靜地看著,其實,人潮擁擠裏,她也隻是匆匆瞥到一眼,但是,她依舊固執地站在那裏,遠遠地看著葉嘉的模糊的背影上車,看著車子消失,忽然笑了起來。

葉嘉,他是個陌生人啊!

自己和他的距離,就如自己那輛二手自行車和這輛房車的距離。

葉嘉是陌生人,隻是一個跟伽葉相似的陌生人而已。

自己巧遇他,估計他出於職業習慣好奇地邀請自己參加了這次演講,如此而已,可笑自己竟然抱了深深的幻想——

他就是伽葉,他是那個對自己溫存體貼喜歡的伽葉。無論在千百人中,他一眼都能看到自己,認出自己,就如在家廟時一樣,對自己千依百順,給自己講巨難聽的故事。

可是,不是,他不是伽葉,他是葉嘉,他是根本就不認識自己的葉嘉。而自己,恐怕在他眼中,也不過是那些崇拜他相貌或者名氣的女生一樣的陌生人而已。

她呆呆地杵在一棵高大的法國梧桐樹下,看著已經西沉的太陽,眼裏掉下淚來。

夕陽已經完全下沉了,天色也漸漸晚了,夜風帶了絲絲涼意,馮豐才發現,這是九月了,到秋天了。前幾天的秋老虎已經過去,這幾天中午的太陽還是灼熱的,可是到了晚上,就是很舒爽的涼風。

不過,今晚的涼風似乎太涼了點兒,摸著手臂都有些涼涔涔的。她剛下了公車,往自己的租屋走。

那個活動場地上,一些老人、孩子在嬉戲玩耍鍛煉。人人似乎都很快樂。她看看自己的租屋的窗戶,是開著的,不知是李歡回來了還是自己走時忘了關。

她在一排長凳上坐下,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身上的裙子還是幹淨而簇新的,這條她自己覺得很漂亮的裙子,原本是想穿給伽葉看的,很花癡地想:如果他看到,一定會很喜歡的吧。

可是,他不是伽葉,他根本就看不到自己,更不用說裙子了。

日暮的風吹在身上,心裏涼涼的,頭也很暈,她甚至忘了自己早上隻吃了點油條,到此刻,什麽都沒再吃過。她將頭伏在膝蓋上,想認真想一些事情,可是腦海裏總是亂糟糟的,什麽都想不起來,渾身無力得厲害。

一隻手搭在她的肩上,她嚇了一跳,差點跳起來,腦袋一陣眩暈:“喂……你幹嘛……”

待看清是李歡,又頹然坐在了長椅上,捂著腦袋隻是不說話。

李歡在她麵前坐下,狐疑地看著她:“你幹什麽?我打你電話也沒人接,我還在家裏等你回來做飯呢……”

哦,她摸出手機,才發現,中午進禮堂時關機後,自己一直忘了再次開機。

她打開手機看了看時間,淡淡道:“你今天忙什麽去了?”

李歡鬱鬱道:“今天遇到一個凶女人……”

今天去找工作,偏偏遇到的頂頭上司是一個女的。那女的神情剽悍,言語勇猛,剛和李歡交談幾句,本來對李歡印象還挺好,可是,李歡卻說自己不會在一個女人手下做事,那樣有失體統,把那個女人氣得夠嗆。李歡也不等她趕自己,先自動自發地離開了。

馮豐聽他簡單講了一下,用了比那個女人還鬱悶還凶悍的神情看著他:“李歡,你怎麽是這樣頑固不化的千年僵屍?現在女強人很多,在她們手下做事有什麽不好的?”

“那是牡(這個字打不來,認不得,誰給我注音一下:)我一直念不來)雞司晨,我怎麽能讓女人騎在頭上頤指氣使?”

馮豐氣極:“嘿,現在女強人多著呢,我們國家的吳儀、美國那個女國務卿賴斯、德國的女總理……女人同樣受教育,同樣工作,流血流汗,憑什麽就不能領導男人?”

“反正我也沒身份證,也不會被錄用,不如出出這口氣……”

哈哈,這個才是重點吧?馮豐瞪他一眼,“以後你會慢慢習慣的。”

“我在研究如何不去上班,就能發財的秘密。”

馮豐真的要翻白眼了,哪裏有這等好事?自己不出去坐班,但是,還是要在家裏累得跟牛似的。

她忽然又想起葉嘉,心裏益發低落,再不說話了。

李歡看她的神態越看越不對勁,拉了她的手:“我們很久沒去逛街了,我請你吃飯。”

“回去吃吧。”

“不用,我請你……”他邊說邊從褲袋裏摸出一疊鈔票遞到她手裏。

馮豐大為驚疑,他哪裏來的?這不是自己昨日給他的兩千元,這是三千元。莫非今天白天,他又去“出台”了?她瞪著他:“你又去坐台了?”

“你這是什麽話?!”

李歡笑嘻嘻地摸出一張廢舊的彩票,“我中獎了,我按照這個上麵的號碼買的,對了,彩票已經兌獎被老板收回去了,這是上次的舊彩票,號碼就是這個……”

天啦,居然有這種事。馮豐和許多窮人一樣,喜歡買彩票,每次都買2元的雙色球,希望某一天可以中得五百萬,可是,買了那麽久連5元都隻中過幾次,後來,就給李歡,叫他跑腿,每天在小區的投注站買一注,沒想到他才買了幾次,居然就中了3000元。

真是沒天理。

她拿著錢,又遞給李歡:“你中獎的,歸你。”

“什麽你的我的?我的都是你的。”

我的還是我的。馮豐自己暗暗補充一句,懶得理他,接了錢,也罷,就當他交的生活費,這家夥狗屎運氣咋這麽好呢?

“馮豐,我們去吃頓好的。”

“好嘛。”

兩人沿著西風大橋往前麵走,此處是城市中心的繁華地帶,剛入夜的大街色彩繽紛,燈火輝煌。

“馮豐,我們吃啥呢?”

“隨便吃點啥嘛。”

“你看,前麵有家禦膳宮、一家禦膳房,我們吃哪家好呢?吃禦膳宮?”

這些“禦膳”都是又貴又假的,馮豐本想換地方,但見他興致勃勃的,也懶得再往前走,反正渾身無力,就跟他一起進去了。

將菜單上的菜肴一一過目,李歡實在看不出這“禦膳”哪裏像“宮廷名菜”,但還是點了幾個菜,馮豐要了杯酸梅湯喝起來。

幾個菜肴上桌,賣相、吃相倒都不錯,份量也足。

馮豐原本頭暈暈的,可是這幾道菜都清爽可口,便狠吃起來。李歡卻是不緊不慢地慢慢品嚐,似乎在區分這裏的“禦膳”和皇宮裏禦膳的差距。

吃得太飽了,可是,一盤山藥鳳爪還沒怎麽動過。馮豐將盤子挪一點兒:“你得把它吃完。”

“我已經很飽了,不能再吃了。”

“再加一點,你一個男的……”

“男人並不是豬。”

哼,不吃麽,不吃打包,明天吃。

李歡買單,見她居然要把剩菜帶回去,嚇了一跳:“你幹嘛?太丟臉了吧?”

什麽人哦,難道不知道浪費是可恥的麽?需知多有錢的人也不必糟踐糧食啊。他做慣了皇帝,揮霍無度,自然不知道還有“打包”一說,馮豐拎了包裝好的食品袋子:“走吧”。

李歡見她帶了,也不管她,兩人走出門,看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晚上的大街,比白日更曖昧而神秘。

“馮豐,我們去逛會兒吧。”

“好嘛。”

吃了飯,馮豐精神也好多了,又飽得很,需要消化一下,就和李歡一起往前走。兩人在春天百貨門口停下。馮豐看著一樓櫥窗裏的一個新品海報。

“這衣服你喜歡?我給你買一件吧。”

馮豐笑起來,春天百貨那麽貴,不過,帶這“皇帝”進去看看也行,免得他還不知道自己窮成啥樣子。

兩人首先經過首飾區,鑽戒瑪瑙、金銀珠玉應有盡有。李歡一路看過去:“次品,這些都是次品,一般而已。”

這些李歡眼中一般而已的“次品”,在一般人看來也很貴的了,都是十萬八萬或者幾十萬,更高價的頂級珠寶當然沒擺在這裏。馮豐不認識珠寶的好壞,也沒想過要戴什麽珠寶首飾,看得興趣缺缺,拉了他往樓上的女裝走。

即便最普通的一條褲子,價格都在四位數以上,馮豐看了半晌,目光落在一條漂亮的裙子上。李歡見她多看了好幾眼這裙子,低聲道:“你喜歡這個?”

馮豐拉他:“不喜歡,走。”

店員小姐卻恰好走了過來,十分殷勤地道:“小姐好眼光,剛到的新品,隻有這一條,先生,進來看看吧。”

李歡走過去,“這裙子多少錢?”

“兩萬三千。”

馮豐拉了李歡就往外走。

兩人走出大門,馮豐深深吐了口氣,咯咯笑起來:“表看啦,我們是窮人,買不起的,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