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個冬天,又下起了大雪。
其實我不喜歡下雪,每次下雪,我們似乎都在爭吵。
我脾氣臭,這一點,連林靜淵也說過我,我在酒店見到被費胖子拽著她往車上拖的時候,我失去了理智,狠狠揍了他一頓。
然後,我費盡心思想整垮他們公司,因此,我很久沒去找她。
對,我就是這麽一個有仇必報的小人,有人欺負她,我便要整死他,不管付出任何代價。
看到那個男人回來,我發了瘋地嫉妒,可是看到她對他也那麽冷漠,我放了心。
聽到她的消息,我正在一個飯局上,觥籌交錯,一群男人舉著酒杯說著鬼話。
林靜湘平靜地跟我說她出了事,我扔下這筆生意,瘋狂地開車衝到了醫院,她的媽媽拽著那個男人,朝他吼:“你是不是害死了她!林靜淵命這麽硬,怎麽可能死!我要報警,我要叫警察來抓你!”
秦阿姨氣得渾身顫抖,高揚起手臂,準備一巴掌打下來,林靜湘扯過她,繃著臉凶:“丟不丟人!人都死了,還要吵她!”
我揪著那個男人的衣領,問他發生了什麽事,他甩開我的手,第一次問我有沒有煙。
他是沒學過抽煙的,被嗆得慘不忍睹。
林靜湘說了事情經過,我不可置信地走進了那間房間,看到白布下那具身體,隨即笑出了淚花。
我和她從小學就開始認識,也不記得那些日子了,隻知道她膽子小,脾氣倔得像一頭水牛,她活都活不明白,怎麽敢去死?
可她最終是離開了這個世界,為了一個男人,丟了命。
我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原來她也會為了別人,勇敢到這地步。
那天我沒有去掀開白布下的遺體,我陳錦墨是什麽人,我不知道悲傷為何物。我沒有說什麽,走了個過場,去了酒吧,第一件事就是喝酒,叫女人陪我玩,這樣的放縱才讓我顫抖的心稍感安穩。
我的身邊不缺美女,像林靜淵這種清湯掛麵的女生,我願意倒貼上去,她從不在乎的,我會為她傷心?別開玩笑了。
她容易害羞,所以我最喜歡逗她,有時候衝她耳根子吹口氣,她臉紅得像個西紅柿,特別好玩。
她沒有自信,所以當我看到有男生開始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我就知道壞事了,我可愛的小兔子,她被人惦記上了,可她卻傻傻的,完全不敢相信。
我討厭看到她逆來順受,帶她去吃辣的,帶她去烏煙瘴氣的台球室,我隻希望聽到她抗議的心聲。
可她沒有,她就是這樣,有牛脾氣,也有牛一樣的忍耐力。
或許我是個貪戀愛,又不懂愛的吝嗇鬼,於心娜喜歡勾搭我,關淺淺覥著臉對我好,我來者不拒,至於林靜湘,她是個多精明的女人啊,早知道我的心思,不在她身上了。
酒店過生日那次,林靜湘喝多了,但我知道,她有一半是裝瘋賣傻。她終究是不服氣,樣樣比林靜淵優秀,可她輸了。
你一定聽過“狼來了”的故事。
我就是那個愚蠢的放牛娃,不正經的時候多了,等到動了真情,對她表白愛意時,她嚇得躲回了殼裏。
是啊,連我自己都不信,瀟灑風流的陳錦墨,他也有專情的時候?
我給她打電話,說想她是真的。
我說想追她,想和她在一起,也是真的。
但我太急切了,我恨她從不相信我,所以那次在車上,我狠狠地吻了她,那次她是真的嚇壞了,我也是真的氣傷了。
她給我講過“盲男孩”的故事,問我怎麽看,我說女孩是笨瓜,男孩是渣男。她呀,也隻有她,還會為這種騙小孩的故事感動。
事實上,如果我是那個一無所有的盲男孩,一開始就不會讓女孩成了我的女朋友,沒有能力給她幸福,何必騙她的感情。
她用生命成全了她虧欠的人餘生的幸福,從此在天堂安眠,而那個男人一生要麵對刻骨的相思和失去的痛。
他等了一輩子,什麽都沒等到。
這樣想來,我對他的恨意,稍稍減少了一些。
我關注了林靜湘的微博,曾經一次翻她的粉絲,見到一個叫“寧靜深淵”的人,林靜淵這智商,整得誰不知道是她似的。
她基本不更新主頁,可是有一天,她忽然發了一段話,這段話她沒有刪除,靜靜地躺在她的主頁——
我是被遺忘在命運深淵的人,你是我漆黑人生中的點點星光,不熾烈卻始終溫柔照亮著我的整個生命。
我一直都在仰望,仰望蒼穹,等待星光的降落,等一個人為我停留。他走後,我的眼睛看不到任何人,看到你時,已經太晚太晚了。
如果我此生無法擁有你,那麽就讓這份愛掩於唇齒,埋於歲月洪荒,陪我直到星辰湮滅。
我再傻,也知道裏麵說的兩個人是誰。
我想,終究是我的狂妄自大,讓我錯過了她。
我從沒確定地告訴過她,我愛上了她,她對我這麽沒安全感,這麽失望,最後隻能離開,我的愛,不過是一個笑話。
林靜湘說得對,我陳錦墨就是一個混蛋,一個從不懂珍惜的混蛋。
對於她不負責地離開這個世界,我心裏一股怒氣升騰起來。
可我又能怎樣?
我喝得酩酊大醉,搖搖晃晃地從酒吧出來,天色漸晚,夜黑得不見底,我像一頭迷路的梅花鹿,孤孤單單地行走,可是我竟然不知道去往何方?
她死了。
這個世界,再也沒有她了。
我蹲在石階上,哭得沒有形象,我的世界幽深昏暗,寂靜得失去了所有聲音。
耳邊忽然響起了一陣鞋跟砸在地上的聲音,一雙紅色的高跟鞋出現在我眼前的地上,我抬起頭,便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林靜淵,你來了?”
我笑嘻嘻地站起來,腿因為蹲久了有些麻,站起來的時候冷不丁往她身上倒去,她嫌惡地推開我,我差點跌倒到地上。
她也推開了我,她不是林靜淵。
林靜湘麵不改色地說:“陳錦墨,真是稀奇,你也會傷心嘛。”
她不是林靜淵,隻是和她長得一模一樣。
如果林靜淵是一塊溫潤的羊脂玉,林靜湘就是帶刺的仙人掌,比她鋒芒太露,比她更能適應環境壓力。
“你不傷心?”我隨口問。
“她咎由自取咯。”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完全看不到林靜湘是在開玩笑,她麵無表情,眼眶有點紅,不知道是不是哭過。
我沒吭聲。
親人對她這樣,她不覺得心寒,我都替她心酸。
這樣蒼白的人生,還真是無趣。
(二)
時間久了,我對她的死,漸漸也麻木了。
每天照常去公司上班,下班,晚上和一幫狐朋狗友聚在一起,抽煙喝酒,日子過得逍遙無比。
哦,對了,雷哥回老家去了,聽說他父母給他在老家找了一個姑娘,雷哥這樣曾經在刀尖上討生活的人,也會對生活俯首稱臣。
雷哥曾經給我看過他年輕時候的“戰績”,七道刀疤蜿蜒在他的後背上,看起來有些歲月了,他說年少不懂事,跟一幫小子幹架留下來的。他走後,把台球室賣給了我。
我曾對她說過,老了就開一家台球室。
想不到這麽快就實現了,不知道是夢想太容易實現,還是我老得太快了呢。
我當了台球室老板後,很少去公司幹正經事,我養了一條狗一隻貓,也是緣分,那天下大雨,我看到這兩個家夥依偎在一起,在天橋下躲雨。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她。
她若還在,肯定願意看到我這樣做,所以我花了一番功夫,把它們帶回來了家,捉它們的時候,狗為了保護貓,咬了我的手一口。
去醫院打疫苗時,我就在想,我會不會得狂犬病死了?死了也好,能去找她。
當無所謂怎麽活的時候,我變得也不畏懼死了,當我給狗洗澡的時候,於心娜來給我送喜帖,她剪了一個利落的短發,未施粉黛,肚子圓鼓鼓的,顯然是有喜了。
我有些裝傻似的跟她打招呼,說聲“恭喜”。
她溫柔地笑著,謝了我。
歲月殘忍,曾經不可一世的小太妹,現在也即將嫁做人婦,溫婉如小鳥,可是那個在冰冷的地下睡著的女孩,她永遠感受不到了。
我戒了煙,不是我有多麽聽話,隻是我的咽喉炎越來越嚴重,醫生說,再不戒煙保證會啞了。
其實我現在跟啞巴沒兩樣,除了瞎哼幾首歌,平時就是遛狗,給貓鏟屎,風流倜儻的陳大帥哥,提前讓自己過上了老年生活。
我喜歡聽那首從她耳機中聽到的歌,聽說為了歌名,某作家和某填詞者還產生了衝突,我無心管這些閑事,隻是簡單喜歡它的歌詞。
陪我愛天愛地地四處風流,隻是遺憾你終究,無法躺在我胸口。
可有一個男人,卻能夠真正帶著“她”去看遍山川河流,讓她如同王後。
我是從電視上看到的關於他的消息,說的是一個男人的愛人去世了,他帶著她的照片,環遊世界,不幸在一場空難中去世。
在聽到這條新聞時,我還在笑這世間還有這種“情癡”,可看到新聞上放出的照片時,我震驚了,視線落在畫麵上,一動不動。
是那個男人。
原來,他真的比我要愛她。
我至今才記起他的名字,他叫沈星沫,我的情敵,我真是失敗,看他不順眼這麽多年,如今才清晰地認識了他的名字。
我緊緊地握著欄杆,看著遠處,開春了,萬物複蘇,冬天塵封了一切悲傷的往事,初春綻放的花朵,美好得令人想哭。
陳錦墨,誰又能救贖你?
回答我的隻有從身邊穿過的溫柔春風。
故事很平凡,結局很慘烈。
他活著比我走運,連死,都死得比我漂亮。
我平靜地關掉電視,距離她離開已經太久太久,可是看到這樣的消息,我的心隱隱作痛。
至於為什麽呢?
或許還是嫉妒心在作祟,我連恨他的資格,都失去了。
他們在一起了,在另一個世界,過著比我痛快的日子。
這一生,我注定不可能再贏。
終歸還要活著,生活還得繼續。
愛也好,恨也好,一切歸了塵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