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繼不願意拖遝,下麵人一貫會看人臉色,不出兩日便將何大人府上那小妾的身世背景都翻了出來。
“家室尋常,不算富裕?卻是整日穿金戴玉……她哪兒來的錢?”
薛繼聽了下邊人送上來的資料,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奴才也奇怪此事,還特意去查了何大人名下房產,卻是什麽也沒查到。”
薛繼暗道了一聲,能查到就怪了,誰能蠢到把贓物掛在自己名下?
“別光查他,他親戚友人,連同妻族母族都查仔細了。”
王衢無奈道:“查了,全都查了,一無所獲。”
這就更奇怪了,他哪來的錢,錢又去了哪?若他沒錢,他那小妾為何過這般奢靡的生活?又怎麽買得起藏紅花?
事情實在是太多,薛繼沒有時間一點點查了,猶豫了許久,還是得趁著黎縣的鬧事還沒平定下來先去探探究竟,若是等那姓何的收拾好了鎮壓下去了,就真什麽都查不到了。
“你繼續查,一絲一毫都別放過。”
吩咐了王衢之後薛繼進屋更了麻衣短褐,又坐在鏡子前刻意往臉上抹了些髒跡,將束起的頭發散開來打亂,扣上一定鬥笠,似乎還真有幾分農夫模樣。
打理好身上的裝扮,薛繼又裝模作樣裹了個布包袱背在身後,叫人低調地備了車,送他到了黎縣附近便停下了。
他扮做來黎縣投靠親戚的農夫,背著包袱便往縣裏去。大老遠聽見喧鬧聲,仿佛有人起頭叫喊著,薛繼就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路探去,這便找到了黎縣縣令衙門大門外。
薛繼不好擠入人堆裏,也不敢湊得太前讓人認出來,四下打量了一番,在外圍拉一兩個人問問也行。
“兄弟,這是鬧什麽呢?”
被薛繼拽出來那人顯然十分不滿,皺眉瞪眼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大聲喊道:“去去去你一個外地人湊什麽熱鬧,別妨礙咱們兄弟辦正事!”
脾氣這麽暴躁必定是問不出什麽的,薛繼也不糾纏,連連給他道了不是,鑽入人群中又摸到了另一邊。
還是那樣隨手拽了一人,問道:“兄弟,我剛從外地來投靠親戚,不知你們這是鬧什麽呢?”
這回拽出來這大漢溫和了許多,看著還十分熱情,聽聞薛繼是外鄉人,他竟是引著薛繼到一旁茶水鋪子外的桌旁坐下,想要仔仔細細與他從頭道來。
薛繼自然是樂得如此,卻也驚歎這人過於豪爽,丟下反抗的正事不做跑來跟他解說事情始末?
那豪邁的大漢也發覺了薛繼的遲疑,朗聲大笑著拍了拍薛繼的肩膀,直言道:“小兄弟,你瞧那門外已經這麽多人了,差我一個嗎?”
薛繼暗道,這也是你豁達。也隻是心裏說說,麵上一副疑惑的神情,問道:“確實,這麽多人聚在這兒,黎縣出什麽事了?”
一提此事那大漢竟是朝衙門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才轉過頭與薛繼說道:“你是不知,咱們黎縣百姓對朝廷所收稅額怨言頗多啊!咱們這地方年年不得好天時,百姓自己吃飽穿暖都成問題,這朝廷賦稅又如此高昂,咱們那裏擔得起?”
薛繼疑惑了,皺著眉問道:“若是不滿也早該不滿了,怎麽這時候才鬧?”
大漢又嗤笑一聲:“可不正是早已不滿,積怨已久才有如今聚眾反抗啊!”
薛繼曾在戶部辦差,朝廷的賦稅他可以說是十分了解了,就算是西南地界收成不好,也不至於交不起稅吧?
“兄弟,我不太明白,自打北邊安定下來之後,朝廷這些年征收的賦稅已經是很為咱們老百姓考慮了,西南其他幾州都沒出過事,乾州其他縣也沒鬧過,怎麽就黎縣承擔不起?”
大漢仿佛聽了什麽荒謬之事一般,瞪著眼嘖嘖感歎:“小兄弟,我不知你是從什麽地方來的,就這個賦稅,也能說是為百姓考慮?黎縣的情況你大可以去問,多少人家裏已經是飯都吃不飽了!”
薛繼聽他說的不像作假,可朝廷稅收他也算得上是了如指掌,這怎麽可能呢?其中必定有雙方都不知道的隱情……
“大哥,我從東邊來,確實沒遇見過這種情況……不知黎縣這邊賦稅幾何?是不是兩地有些差異?”
大漢掰著指頭算了半天,才道:“我也不說自家的數了,反正當初知縣老爺張貼的聖旨上說的是十而取一!”
薛繼一驚,這怎麽可能?開國之處太祖便說前朝凡農稅十五而取一太過苛刻,調至二十而取一,再到朝廷有戰時多加增收,那時才是十而取一……如今太平盛世,陛下早已下旨減輕了賦稅,沒記錯的話他離開戶部時已經降到了二十五而取一。
若說黎縣農稅凡十取一,這怎麽可能呢!
“大哥,你可確定沒弄錯?”
大漢咧嘴嗤笑,拍著胸脯高聲道:“肯定沒錯,當年知縣老爺還到處張貼告示,我家婆娘還揭了一張下來回家跟我叨叨個沒完,我現在還留著呢!”
薛繼心底一陣竊喜,還有物證?這是好事啊!
“大哥,小弟初來此處實在是了解太少,那告示若是無用,可否給小弟看看?”
大漢突然皺了眉,看著薛繼有些不自在:“你這人怎麽說話文縐縐的,東邊的人種地還得讀書啊?”
薛繼頓時警覺了些,意識到方才說話沒拿捏準腔調,忙訕訕笑了笑掩飾過去:“小弟兒時讀過些書,後來考不上功名,這就回家種地了。”
“哦,這樣。”大漢撓了撓脖子,又抬頭看了看天色,才道:“行吧,那東西我留著也無用,你要就那去吧,走吧上我家去我取給你!”
——————
薛繼從那大漢家裏出來的時候夜色已經深了,一張破舊的告示就攥在手心裏,這是個好東西啊,能定乾坤的物證。
聽這大漢一說他便明白了,百姓鬧事就是因為這姓何的膽大包天擅收高額賦稅,他也是瞎了心了,真當百姓任他欺壓不會反抗嗎?
這麽一樁事一出,隨之弄明白的還有藏紅花那一案,薛繼之前還在疑惑,何大人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知縣,他一個小妾怎麽能如此富裕?這麽看來,他手裏不幹淨的錢很多啊。
薛繼又開始好奇了,這位何大人必定是初入行不久,也就是乾州這小地方沒人重視,換了其他地方或是換了旁人,誰敢這麽明目張膽報假稅額上欺朝廷下欺百姓?
當然,薛繼並不急著找上門去,相比之下他更好奇的是這姓何的要如何收場。
何知縣不負薛繼厚望,三日之內就軟硬兼施壓下了百姓反抗鬧事的亂象,他將消息封死了,自以為一絲風吹草動都傳不出黎縣……他這算盤打得好,乾州這種地方,又是黎縣這種偏遠不紮眼的小縣城,若不是薛繼此時就在黎縣之中,恐怕還真讓他得手了。
虧得他想得出來,竟是裝模作樣演了一番好人,抹著淚跟百姓說朝廷開恩將賦稅降至二十取一。
薛繼心底好一陣冷笑,二十而取一,這姓何的到了這種時候還舍不得這點財源呢?
正是此時,王衢也不負所托將何夫人小產一案摸出了點兒底,那藏紅花從何而來已經查出來了,正是何大人那位頗有心機的妾室,她命侍女大老遠托付西域商人從外麵帶進來的,若非如此也不會錯過了頭三月這大好時機。
藏紅花的來路底細都已經查明了,錢從何來也弄清了,薛繼稍作思索,提筆將整理好的事情經過寫下,一份寫成了奏疏,另一份寫成密信,照著老規矩一封送至中書省,一封送去寧王府。
——————
剛入十月,何大人的妾室連同伸冤的婦人都已經被關了半月有餘,是時候升堂了。
在堂上的仍然是那幾個人,在一旁聽審的官員中就有何知縣。
這一回,薛繼的臉上明顯多了一絲勝券在握的笑意,這幅神情落入何大人的妾室眼中便更令她惶恐了,心底的心虛在作祟,教她渾身顫抖頭也不敢抬。
薛繼重重敲響驚堂木,卻沒急著說話,隻是朝著身旁的王衢遞了一個眼神,他便明白了。
“押上來!”
隻見衙門的小吏押進來兩個人,其中一位侍女裝扮的正是何大人的妾室身旁最受信任的下人,而另一位頭上蒙著紗皮膚黝黑的壯年男子,他是賣藏紅花給何大人妾室的那位西域商人。
薛繼麵上笑意一絲不減,看著地上跪著的已經花容失色的女子:“小夫人,這位西域商人名叫‘雷’,你可覺得眼熟?或是耳熟?”
早已嚇得麵無血色的女人哪裏還說得出一句完整的話?衝著薛繼一直搖頭,口中不斷否認:“我不認識他,不認識!我也沒聽過這個名字,我是無辜的!”
薛繼看了一眼在旁聽審的何大人,他果然是滿麵驚詫與不可置信,看來他終於發覺了自己寵信許久的枕邊人心如蛇蠍啊。
“小夫人,你若是不記得,我替你說說。”
“五個月前你問了同仁醫館的掌櫃了解了藏紅花這一味藥,再通過‘雷’購得藏紅花,因從西域送來路程遙遠漫長,你錯過了頭三月的好時機,為了能解釋的請何夫人一夜之間小產,你自以為聰明的誣陷了安胎大夫,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