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還沒等王衢再去黎縣探問清楚將人帶回來,薛繼的知府衙門正門口便已經被百姓圍的水泄不通。
“管家,王哥!您可算來了,快喊薛大人出來吧,出事了!”
王衢才打開大門就被門外的馬知縣急急忙忙拽住了手臂,再看麵前赫然是一張釘床,地上還跪了一個婦人,婦人哭喊不止仰著頭與周圍的百姓道冤,這一見王衢出來,更是膝行上前死死拽著王衢衣擺不肯撒手。
王衢對此瞠目結舌,彎下腰按住了婦人的小臂,問了句:“這是怎麽了?”
婦人正要對著王衢哭訴,卻被馬知縣一伸手攔下了,馬知縣將王衢按在婦人身上的手拽了下來,連番催促他:“行了你聽來有什麽用,她都嚷嚷半天了!快進去叫薛大人出來!”
這倒也是,等大人出來她必定要說的,何必麻煩聽兩次?王衢鬆了手,轉身進屋去了。
大門又一次緊閉,婦人哭喊聲更大了,誰知道這些個官吏說話有幾句真?這進屋關門到底是閉門不見還是真叫人去了?誰知道呢!
“大人!草民有冤啊!大人您不能坐視不理啊!”
馬知縣斥道:“大人清名乾州城百姓皆知,怎會坐視不理!說了進去喚薛大人就一定是真的,你休得胡鬧!”
隻是,還沒等到薛繼出來,遠處傳來了馬蹄聲。
“馬大人!”
馬知縣回頭看去,看清了是何人之後,頓時皺了眉,這人便是黎縣知縣何大人。他有些猶豫了看了看緊閉的大門,隻希望王衢是真去叫薛繼出來了吧……咬了咬牙,才應了聲:“何大人,怎麽這麽急著趕來?”
何大人急匆匆趕來,周圍的百姓下意識讓出了一條道,他便在人前勒住了馬,翻身落地快步上前對著馬知縣一拱手:“讓馬大人見笑了,這瘋婆子沒關好,讓您受驚,我這就帶她回去。”
“來人!”
何大人身後跟著來的正事唐將軍,聽聞了何大人種種事跡之後唐將軍已經有所不滿,對他方才一番話更是嗤之以鼻,可身份在這擺著,他有不得不上前應了聲:“大人有何吩咐?”
何大人看著這叫她措手不及的婦人已是咬牙切齒,麵目猙獰地喊道:“帶走!”
唐將軍卻故作遲疑,瞪著眼張了張口:“啊?帶誰?”
馬知縣心底竊笑,這人倒是豁的出去,好好一個乾州健將,這麽一演看著還真有點愣頭愣腦。
何大人心頭的火又給澆了一層油,轉身直指著唐將軍鼻子怒罵:“廢物,叫你抓這瘋婆子,非得要我明說嗎!”
馬知縣笑過了也正經收斂了笑意,神情嚴肅地將何大人攔下,道:“何大人,您的憤懣我能理解,可是王衢已經去喚薛大人了,這人你恐怕不能帶走。”
何大人心底一震,竟然還是來晚了一步,若是薛大人還不知情他將人綁回去便綁罷,可……不應當啊!這才堪堪清晨,他是接到消息就趕來的,怎麽還會來晚了?
想想也罷,反正薛繼現在還沒出來,他先將人綁了帶走,之後薛繼怎麽追問不都是他一張口來分辨的?隻要不讓這瘋婆娘胡言亂語,怎麽都好。
“這瘋婆娘鬧到知府衙門外已是丟盡了咱們乾州的顏麵,怎麽還能讓她汙了薛大人的耳目?唐將軍,將她帶走。”
婦人哭喊的更大聲,尖叫著破了音。
沒等唐將軍上前抓人,知府衙門大門就打開了,映入眼簾的便是身著官服神情肅然的知府大人。
薛繼皺著眉,目光掃過了眼前的亂局,先冷著聲朝何大人問了一句:“何大人要帶走誰啊?”
何大人腦海中換了幾回說辭,可沒等他說出口,薛繼已經走到了婦人麵前,伸手將人拉了起來。
“你說說,怎麽回事?若是真有冤屈,薛某必定嚴肅處理。”
最後四個字落得極重,狠狠地打在了何大人的心頭,卻也給了婦人些許希望。
她撐起身子咬著牙便要爬上那釘床,薛繼一驚,急忙拽住了她:“這是做什麽!”
婦人連笑容都帶著恨意,道:“民要告官,以此自證。”
薛繼將她拽了下來,勸道:“不必如此,真假與否我會派人查證,你隻管說!”
話音才落,馬知縣湊到他耳邊小聲道:“大人,還是進去說罷,這外邊人多口雜……”
薛繼看了看周圍,的確不適合說事。於是點下了頭,還看了唐將軍一眼:“進去說。唐將軍別急著離開,叫外邊清理了之後到我這來。”
婦人緊緊跟在薛繼身後,馬知縣強拉著何大人也進了公堂,外邊大門再一次關上,堂前就隻剩下這四人了。
薛繼率先開了口:“你說吧,若有冤屈我替你做主。”
婦人還未說話,何大人先上前擋在了她麵前:“大人,萬萬不可!這人失心瘋,就是個瘋婆娘!怎能讓她汙言穢語髒了您的耳目?”
薛繼輕笑了一聲,卻叫何大人驚出了一身冷汗。
“我讓她說,是真是假自然會派人去查,何大人慌什麽?”
何大人心已經懸到了嗓子眼,訕訕退了幾步坐會椅子上,端起茶盞飲了一口,努力掩飾自己的慌亂,卻不知他連手心裏都是汗。
薛繼加重了語調,又對跪在下邊的婦人道:“你說,不必害怕。”
婦人抹去了眼淚,滿目盡是恨意,說道:“草民的丈夫家中世代行醫,不說算什麽杏林高手,可也從沒出過差錯。前些月份何大人家中正妻有孕,請草民的丈夫前去診脈,之後令他給夫人安胎。”
話到此處,方才擦去的淚似乎又不受控製的落了下來,婦人哭得動情,聲音也有些顫抖了。
“誰知……就在上個月,本來胎兒已經穩定了,夫人卻是夜裏突然大出血,草民的丈夫去了一診脈,孩子已經沒了。”
婦人說到這兒薛繼已經起了疑心,已經穩定的胎兒怎麽會一夜之間沒了?
“何夫人可是吃錯了東西?”
婦人搖了搖頭,又繼續道:“沒有,夫人的膳食都是近侍親手烹飪的。何大人他一怒之下讓人徹查,竟是汙蔑了草民的丈夫!”
何大人怒了,狠狠拍著一旁桌案,指著她怒道:“休得胡言!分明就是他醫術不精錯方害人,什麽就汙蔑他了!”
婦人麵上毫無懼意,又道:“草民見過丈夫開的藥方,與你們放出來的那張分明就不一樣,你們說我丈夫開的房子上有一味藏紅花,你們按著方子抓的藥,卻不知整個乾州的藥鋪都未必有半錢藏紅花!”
何大人還未來得及反駁,聽她這番話已經有些糊塗了,他隻知藏紅花可令孕婦小產,關於其他是一概不知,為何說整個乾州未必有半錢?
薛繼聽到此處已經笑了,他相信婦人說的話是真的。藏紅花是何物?醫者不可能不認識,也不可能不了解,此物可致小產,卻也是極其珍貴的藥材,這等名貴之物乾州百姓必定享用不起,乾州的藥鋪商人也不會做這種虧本買賣。
何大人還摸不著頭腦,辯了一句:“嗬,不正是這半錢要了我兒的命!”
薛繼笑出了聲,嘖嘖輕歎一番,抓頭看向了何大人。
“何大人,你府上為夫人抓藥開銷如何?”
何大人愣沒聽明白:“啊?就,就尋常價格,下官不曾細查。”
薛繼稍稍挑了眉,眨眼功夫他心底已經有了定論。
“這就明白了,這位婦人的丈夫是冤枉的。”
何大人急了,指尖瞧著桌麵,扭頭瞪著薛繼,怒道:“大人如此斷案甚是武斷!就憑此人一麵之詞就能斷出冤情嗎?”
薛繼冷哼了一聲,直起腰板看想他正色道:“何大人,你可知道……藏紅花價同黃金啊。”
何大人自然是沒聽說過,一聽就愣住了。
薛繼話至此頓了頓,歎息一聲又繼續說道:“不說你一個黎縣知縣,就是尋常一州長官的俸祿也未必消費的起,你說你按照方子給夫人抓藥,其中有藏紅花?何大人,你當我是傻子不成?”
何大人家中不是富商也不學醫,哪裏懂得這些,被這一番話噎的說不出話來,危機感湧上心間,大腦飛速運轉尋找著能為自己辯解的話。
“薛大人,下官知道您已經信了這瘋婆子的話,可下官還是要說。”何大人站起身又一次走上前,擺出了一副大義凜然的姿態:“小產的是下官的妻子,死的是下官的兒子,沒有人比下官更悲痛、更憤怒。”
說至此處,何大人手扶在了胸口處,眉毛擰作一團,一副痛心之極的神情,反問道:“下官有什麽必要誣陷一個百姓、庇護真正的凶手?”
這話是何大人以人之情理在掙紮,卻也問住了薛繼。
婦人所言確實不假,她丈夫絕不可能在藥方上開出藏紅花,何夫人也不可能是因為服用藏紅花小產的……可何知縣是出於什麽心理作這樣的假證汙蔑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