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繼也不是什麽好脾氣任揉捏的糯米團子,讓人這麽晾在一旁夾槍帶棒的譏諷,早已沒了耐性,說也不說一聲轉頭就走了。
等薛繼回到住處,陳渝早已換了常服吃上了新摘的時令瓜果,見他進來還朝他招手示意:“清之回來了?辛苦辛苦,坐下歇會兒吧。”
薛繼坐在一旁長長呼出一口濁氣,才抬眼仔細打量起這人,看他神色輕鬆,莫不是吳衍沒那麽難搞?
“子良兄,看你樣子事兒挺輕鬆啊?這還坑我呢?”
陳渝隨手棄了吃完的果皮,拿起一旁的手絹擦幹淨指上殘存的汁水,才擺了擺手道:“也不是這麽說的,吳衍是鬆口了,但有個條件。”
薛繼挑眉,問道:“什麽條件?”
“讓我們帶上他家公子吳懷安一同回京去,再替他照顧著。”
這條件倒是新奇,薛繼聽了不由得皺了眉,撐著腮幫子思索了片刻,卻也沒猜出他是個什麽意圖。
“他這大費周章的,想幹什麽?”
陳渝也是無奈,歎了口氣:“唉,他那公子自小喜歡習武,江陵這附近全是生意人,他就想著把公子送進京去,以後也方便……”
雖然沒說明白方便什麽,但是兩人都心知肚明。
薛繼按了按額頭兩側,許久才稍稍抬起頭:“那你答應沒?”
陳渝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點了點頭。“能不答應嗎,為了他府裏藏著的那些糧食。”
薛繼歎道:“嘖嘖,這趁人之危的。不是,那咱們接回去怎麽照顧啊?他家公子幾歲?”
陳渝道:“十三了,應該好帶,我是不敢把他帶回去叨擾婉玉,你看……”
薛繼忙抬手攔下了:“可別,玉容還帶著你女婿呢!”
陳渝無奈:“那帶回去安置在哪兒啊!”
兩人都沉默了,各自歎息搔首頭也疼胸也悶,這又是接了個苦差事啊。
到底兩人也沒琢磨好怎麽處置這順少捎上的吳公子,幹脆也不急著想辦法了,帶回去再說。
走前薛繼猶豫了一番還是下定決心回了一趟家,隻是才進了正廳就聽見他那父親薛堯大聲責罵:“一出去四五年不回家,你長能耐了!孩子也不帶回來瞧瞧,知道你娘為你流多少眼淚嗎!”
薛繼也為難,都已經進門了他總不能調頭就走啊,隻能硬著頭皮給父親大人請了安,連連說自己不是。倒是薛堯愣住了,什麽時候這小兒子也會道歉哄人了?伸著手指著人抖了抖,半晌沒蹦出一個字。
薛繼看了看他,難得父親沒繼續罵,他趕緊借著說道:“我晚些就回京去了,下回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先跟父親道聲罪,下次一定帶上琛兒給父親看看。”
薛堯聽了這麽一番軟話更是愣了,又是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他這愣著呢,一旁常氏是淚水掩不住沾濕了衣袖,口中不斷歎息:“好孩子好孩子,長大了,懂事了。”
父子倆罵不起來倒是不知道怎麽相處了,本來薛堯為著七千石糧食的事兒還窩著火,這麽一見麵,卻半句話也說不出了。
難得兩人能安安穩穩坐下喝杯茶,雖然話不多,但心裏都明白了。也不過坐了小半個時辰,手上公事兒太急了,薛繼不敢留下用膳,道了別急急忙忙就往城外趕,他沒跟父母說,其實陳渝早就收拾好了行囊,糧草也都運上京了,就等他一人。
陳渝老遠看著薛繼匆匆趕來,有些焦急的招了招手:“你可算來了,快些吧!”
連歇口氣的時間都沒有,這又迎著仆仆風塵往長安趕。朝廷和胡戎開展已經有三個月了,堪堪入夏,確實連一封喜報都沒聽聞,還不知道京城裏是什麽情形。
這一趕路又是小半個月,跑垮了好幾匹馬,終於是趕在七月中回到了長安,一進長安城就察覺出有些不對勁。
街道上行人少了許多,達官顯貴不知都去哪兒了,打城門口到宮門外竟然一輛車駕都沒見到。
路上商販也不叫賣了,肩上搭著汗巾,坐在自家店鋪門前看著空落落的街道歎氣,又或是兩三個老漢湊在一起低聲私語,看見陳渝和薛繼身上晃眼的官服立刻就住了口。
“這是怎麽了?”快馬停在宮門外,薛繼下了馬還回頭看了看一眼,甚是不解地問道。
陳渝也是一肚子疑惑,歎了口氣道:“誰知道……要不你先去主子府上等我,我一人去複命就成了,不是什麽大事。”
薛繼剛想說答應了吧,反正他也不想麵聖,麻煩的很。可轉身就看見三四個官員被攆了出來,看那身上補子樣式,官位也不算低,最少也是能上朝廷議的四品官。
那其中官位最大的便是工部尚書衛思齊,衛大人眉頭擰得快打結了,邊上兩人不停全著他“不幹咱們事兒,咱們別摻和了。”
陳渝更懵了,幹脆把人拽住問上一番:“衛大人,這是怎麽回事?”
衛思齊長長歎了口氣:“陳大人剛回來?也別進去了,聖上誰也不見。”
薛繼不明白了:“不是,這回來複命也能不見?”
衛思齊又歎道:“就是誰也不見!讓人通傳一聲,回去吧。”
說罷就想離開,可陳渝立馬再拽住了他:“那丞相呢?尚書令中書令呢?”
衛思齊甩開手,有些怒了:“窩在尚書台議事呢!三天三夜了什麽都沒議出來!”
說罷誰也攔不住他,這年紀不小的衛大人轉身歎著氣就走了。
陳渝皺著眉,猶豫了片刻。“進去看看再說。”
兩人到了紫宸殿前就懵了,那門前烏泱泱跪了一大片大臣,下至六品主事上至三品侍郎都在,也難怪了滿大街都見不到人影兒。
陳渝再仔細尋了尋,好在各部尚書都明白事兒,沒跟著湊熱鬧。
嘶……也不知道衛思齊這麽大年紀了來瞎攪和什麽。
薛繼就跟在陳渝邊上,他還是第一次見這種場麵,心底就有些慌亂的,誰也不知道裏邊到底發生什麽了就全跪在這兒。
“子良兄,這還進去嗎?”
陳渝皺著眉猶豫了一番,咬了咬牙還是賣出了前腳。“試試吧,咱們就來複命,別的不提,聽著看著就行。”
這是得了安王的真傳了,薛繼心底暗道。
兩人給門前站著的大太監黃笙打了招呼讓人進去通傳,可黃笙擰著眉毛拚命使眼色:“聖上誰也不見,兩位大人回去吧。”
陳渝愣了:“公公進去通傳一聲,就說戶部陳渝回來複命了,征糧回來了——”
黃笙幹脆板著臉了:“聖上說了,誰也不見。”
陳渝這會兒有點急了,手上比劃了個數,暗示著這大太監總管。“公公多少通傳一聲,萬一聖上改主意了呢?”
那黃笙狠狠瞪了人一眼,使了眼色讓他把手收回去。沒辦法硬著頭皮進去了,不一會又低著頭退下來了。
“說了不見,回去吧。”
這黃笙跟安王私交不錯,陳渝知道他不會瞞著自己,也隻能歎了口氣,跟方才工部衛思齊那樣子有個七成像。
“公公能否透露一下這是怎麽回事?”
黃笙瞧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眸子。“您問安王不久成了,這兒人多口雜的……”
後半句顯然小聲了不少。
陳渝識趣,領著薛繼扭頭就走了,上馬再往安王府去。
安王府內亦是布滿了愁雲,陳渝和薛繼不在京城這兩個月,安王府上門客輪番陪著安王,可就是怎麽都不舒心。安王一見門外漸漸放大的兩個身影,滿麵愁容頓時就雲開霧散見了晴天。
“陳渝拜見主子。”“微臣薛繼拜見安王。”
“起來起來都起來,子良啊你可算回來了!再不回來要出大事了!”
安王隨手就揮退了其餘幾人,自個兒回到上首正坐,陳渝和薛繼照例一左一右落了座。
陳渝飲了口奉上來的茶水,才問道:“我方才進宮都看見了,紫宸殿外那烏泱泱一大片,都怎麽回事?”
安王長長歎了一口氣,看了看倆人,才說道:“鬧著死跪諫上呢,兩天兩夜了,怎麽勸也不回去,父皇也憋在裏麵不見人,說是禦膳房的都被趕回去了!”
陳渝皺了皺眉,這是真不是小事。“那有沒有誰進去過?能見到陛下的?”
安王想了想,頓時臉色不大好,猶豫了片刻,說道:“敬事房的進去了,侍寢的母妃也進去了,不過幾個位分高的進去沒多會兒就給趕出來了,倆晚上召了五個娘娘呢……”
這話說出來聽的人比他更尷尬,接也不知道怎麽接。陳渝輕咳了兩聲,才繼續道:“那幾位給趕出來的必定是說了不該說的。”
安王沒吱聲,看神情是默認了。
繞了老半天,薛繼聽得雲裏霧裏,還當兩人打啞謎呢,終於沒忍住開口了:“不是,到底是什麽事兒要以死諫?陛下都做什麽了?”
陳渝這才回過神,也看著安王等他說道說道。
安王撐著頭皺著眉又是滿麵愁緒道:“父皇鬧著要禦駕親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