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進去看。”秦隋應道,轉頭看向江晏,江晏忙接話道:“門上貼了封條,下官讓人撞開了,這會兒正搜著。”
秦胥神情太過晦暗,看不出是喜是怒,聽罷點了點頭,徑自跨進了閑庭,目光掃過地上磚瓦,牆上舊漆,梁上雕花……真夠肥的。
“安王不去看看?”江晏前腳剛跟上去,後腳又頓住了,回頭看看秦隋。
秦隋朝他笑了笑:“本王不懂查案,就不添亂了。”
薛繼看著忍不住疑惑,這是立功的事,怎麽安王還避之不及呢?
秦隋一回過頭就看見薛繼茫然的樣子,壓低了聲音道:“事不關己就別過問,倒茶。”
正午後的陽光太過明媚,此時又是臨近夏日,薛繼已是汗流浹背,低頭看見秦隋頸邊隱隱多了一層細汗,於是勸著秦隋到裏邊坐著。一樓的雜物都搬空了,薛繼就伺候著秦隋坐在一旁聽樓上各式各樣的聲音,好不嘈雜。
方過申時,驕陽還未收斂,門外的守衛驅趕了一批又一批伸長脖子來試探的行人。此時閑庭裏裏外外都被翻遍了,除了一磚一瓦一石一木都讓人不由得感慨一句:‘奢靡至極’外,再無斬獲。
“王爺,裏邊都空了。”
秦胥冷冷嗤了一聲:“看樣子他消息挺快的……讓人去查問守城的,這幾日都什麽人來往!”說著又看向了秦隋:“大哥,中書省事情多,江大人恐怕抽不開身,勞您使喚陳大人查一查這閑庭店主什麽來頭。”
秦隋正悠閑地飲著茶,聞聲放下杯子抬起頭,笑道:“好,三弟忙活這麽久辛苦了,也坐下喝杯茶吧。”
秦胥看著他好一會兒,突然笑出聲:“大哥,咱這是查案呢。”
說罷,轉身帶著人出去上了馬車。江晏兩頭看看,不知在想什麽,朝秦隋行禮道別後就跟上秦胥離開了。
秦隋倒是不介意,衝邊上小吏招了招手喚道:“把這收了吧。”
小吏麻利收拾了桌上茶具,秦隋的目光停留在房梁上,許久長歎了一聲,撐著扶手站起身。
“王爺,咱們走嗎?”薛繼見他起身,忙湊上前問。
秦隋環顧四周,嘖嘖了一聲,才收回目光不緊不慢回道:“你去戶部跟子良說一聲。”
“那您?”
“回府。”
目送秦隋乘車離開,薛繼才另外備馬揚鞭一揮朝戶部的方向去。
薛繼打一路熙熙攘攘中過,在午後的陽光下馳騁,放眼一看已依稀可見戶部的門麵,於是漸漸放慢了速度。戶部的人沒見過薛繼,看見有人騎馬而來到門口便下馬上前便伸手攔住了他。“什麽人,這可是戶部衙門!”
薛繼翻身下馬,從袖中拿出安王府的牌子遞上前:“大人,陳大人可在?”
那人斜著眼瞧了瞧,又抬頭看了看,提高了聲音又問道:“哪位陳大人啊?”
薛繼頭一回獨自跟官員打交道,一時顯得有些生澀,雖然心底還虛著,仍是笑著應道:“還能是哪位,安王府的。”
若是可以門前官員已經想翻白眼了,怎麽安王手底下還有這麽不懂事的?是真傻呢還是吝嗇不樂意呢……還未等他答話,裏邊傳來了陳渝的聲音。
“清之!”陳渝在裏邊老遠就看見門口身影有些熟悉,仔細一看,竟是薛繼,心想著大抵是王爺讓他來,於是上前解圍:“放他進來吧,安王府的新人不懂事,我改日請兄弟吃酒,你可別往心裏去!”
如今戶部尚書的名頭掛在中書令江晏的頭上,中書省事情又多,陳渝這個戶部侍郎基本上是把戶部的事兒都包攬了,戶部上下也都是聰明人,處處給他麵子,陳渝既然說了,就不能拂了他的麵子,連連應了幾聲是便讓開了道。
薛繼向人道了謝便隨陳渝進衙門後院,陳渝揮揮手屏退下屬官員,走到亭裏坐下,才問道:“王爺有何吩咐?”
薛繼想起他上回說的話,便也不忌諱許多,自個兒落了座。“閑庭已經空了,寧王殿下說江大人抽不開身便讓子良你查查閑庭的店主是什麽人,王爺喚我來告訴你。”
“我查?”陳渝顯然愣了一下,仔細想想又似明白了,不知該笑還是該罵上幾句。“他們躲得倒是快,也不看看他們那個位子能躲得了多少箭!”說罷摩挲著扳指,看向薛繼“王爺的意思呢?”
薛繼今日一整天都沒看明白秦隋在等什麽,隻能硬著頭皮答道:“王爺在閑庭坐著看了一日,沒多說什麽。”
陳渝聽了卻是一副了然於胸的神色,讓薛繼更是疑惑,陳渝發覺他不解,於是笑道:“你不知道的還太多,急不得,慢慢學吧。今兒這事王爺的意思是……事不關己,莫摻和。”
薛繼想起上午那會兒秦隋確實提點了這麽一句,一時感慨萬千,以前隻是道聽途說,此時才真正明白天下人都稱頌的安王和駙馬爺是何等相知。
“那這事兒……子良兄要怎麽辦?”
陳渝一笑,絲毫不放在心上。“拖。”
若說那一日在戶部聽見薛繼還以為是能拖一時是一時,那麽之後的數月他就是真明白了這個“拖”是有多能拖。春日的徐徐清風散了,盛夏的烈日灼炙滿城或達官貴人或尋常百姓,一出科舉舞弊案整整拖了小半年,愣是沒查到要害,六月過去了,七月走過一半,滿朝官員拖得起,褚邱樂意拖,秦衡卻是暴怒不已,忍不了了。
“好生生一個茶樓還能憑空沒了?朕讓你們查,三城兵馬任你們差遣,大理寺也給你們指使了,你們都查出什麽了!”
一個成色上好的茶盞應聲而碎,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可見座上君王龍顏大怒。
“張甫!你查了些什麽東西!”
張甫心下一沉,餘光狠狠瞪了江晏一眼,右跨一步跪在階下稟道“回陛下,自陛下下令徹查之日起,禮部、刑部、戶部、大理寺、三城兵馬司、還有兩位王爺協助,已查過閑庭舊址,閑庭在戶部的登記,也追查了罪犯去向,與罪犯來往親密的人等……”
說到此處卻是卡殼了,他也怒啊,給他撥來的人不少,不是不想管就是存著私心要兜著事的,他一人往前拽,剩下的全往後拖,這讓他怎麽查!
秦衡見他頓住,也知道朝堂上現在是什麽模樣,臉色更沉了。“戶部的誰在查!閑庭是什麽人開的?”
此話一出,殿上一片死寂,沒有人答話。江晏不斷朝陳渝使眼色,陳渝卻是立著不動,權當看不見。見此情形秦衡更怒,喝道:“怎麽,戶部沒人?朕怎麽記得戶部尚書朕真特意任命了江大人,戶部侍郎朕安排了駙馬爺,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一個也不肯說?”
江晏上前一步:“回陛下,中書省事務繁多,此事一直是陳大人在查的。”
眼看上首秦衡的目光投向自己,陳渝才不得不跨出一步,跪地應道:“回陛下,此事臣已盡分內之責查了,隻知閑庭登記的姓名來曆……皆是刻意偽造!”
秦衡一口氣提不上來,指著人半晌才吐出一句話:“然後呢?這人還能來無影去無蹤不成?”
陳渝再拜:“陛下息怒,此人去向之事是寧王殿下在查,其餘之事……臣隻是戶部侍郎,不敢逾越,當由尚書大人著手。”
秦胥不等人點名,緊隨著接了話:“回父皇,兒臣令兵馬司追查,一路追至蜀郡,現下雖不知此人具體藏身何處,但必定是在蜀郡南端。”說罷頓了頓,目光飄向褚邱,隻是一瞬間又收了回來。“此外兒臣還查到此人所言上麵有人……不假,且其主身居高位,權勢不凡。”
大殿上仿佛凝固了一般,滿朝文武的目光都定在秦胥一人身上,秦衡怒火消減了些,神情卻更是晦暗不明,看著人許久才悠悠問道:“哦?是何人?”
若是仔細觀察定能發現此時殿上有幾人神色已經變了,例如……太子,還有褚邱。
太子秦充方才一直閉口不言,可此人絕非溫和善類,一張口便是戾氣顯然:“茲事體大。”說著又一頓,戾氣收斂了些,秦充環顧四下,才繼續說道:“父皇,您看此時當廷查案合適嗎?”
敢在陛下盛怒時出言阻攔,滿朝上下也就隻有太子一人了,更不想秦衡聽了太子的話麵上沉了沉,暗自思索了一番卻準了:“太子所言有理。退朝,你們幾個去禦書房候著。”
雖然沒有點名是哪幾人,可該去的人自然收到了聖上的眼神示意。滿朝文武三跪九叩送走了聖上,才各自離開。
殿上的人散了,不同以往那般各自交談,今日沒有一個人敢發出聲響,周圍的氣息異常壓抑。
秦隋與陳渝二人一前一後走出殿外,抬頭看此時天陰沉沉的,可是陰了許久卻一滴雨也落不下來,長空萬裏唯有狂風驅趕著流雲匆匆而過。
“先別忙戶部,到我府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