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闈重新判了卷子,又再次舉行了殿試,終於趕在三月末四月初給考生正了名分,四月初桃花落盡,新來的年輕官員各自入職了。
馬車停在禮部門前,陳渝隨安王進去了,而薛繼在外邊等候著,門前官員來來往往,衣袍上織的飛禽甚是晃眼,金銀繡線在陽光下朔著光芒,薛繼看著隻覺眼紅。
“清之?”
薛繼扭頭一看,季白青身上穿著六品官員袍服迎麵走來,心中疑惑,二甲進士怎會直接授予官職?不是應當在翰林院進修三年才入職……眼下人已到眼前,隻得拱手拜過
“元儒兄,這回該喊季大人了!”
“哎,何必如此!”季白青忙拱手回禮,看他身著常服卻在禮部大門口杵著,不免疑惑:“清之這是?”
薛繼笑道:“元儒兄見笑了,落榜之人,如今在安王府上謀了一職。”說著上下打量了一翻,問道:“我那日看見元儒兄中二甲,怎麽這就授職了?”心中一思量,六品官員,該不會是禮部主事?這位子不算肥,禮部又是個操勞奔波的地方,遭罪啊。
提起此事季白青便不住長歎:“唉,在安王府上做事也是前途無量啊,看陳大人就知道了,跟著安王平步青雲節節高升……倒是我這命苦,科舉舞弊一案禮部官員大多獲罪撤職,一甲幾位又是眼界開闊之人,這職位空著沒人續上,可不就連著二甲進士一並授職了。”
倒是薛繼驚了,他是猜到這次舞弊案回徹查,卻也沒想到牽連如此之廣,竟是連六品官員都獲罪了!片刻之後,且將疑惑也好驚歎也罷收入心底,攬著人肩膀安撫道:“元儒兄莫氣餒,總會有機會調任的。”
“承你吉言。”
遠處傳來呼喚:“季大人!”
季白青聞聲回頭看去,是同僚朝他招手示意,於是匆匆與薛繼別過:“我先去了,改日得閑約上飲一杯!”
這一頭看著季白青背影深入門庭漸漸遠去,另一頭依稀可見秦隋身影緩緩走來,薛繼回神站好等人走到麵前,拱手一揖:“王爺。”
秦隋瞧了他一眼,又回頭看了看季白青幾乎不可見的背影。“那是什麽人?你認識?”
薛繼道:“回王爺,那是禮部主事季白青,在下當日在閑庭與他有緣結識。”
他話音落時陳渝已經扶著秦隋上了馬車,隨後自己撐著一旁也上去了。
“上車說。”
車上秦隋正坐中間,陳渝在左,薛繼在右,待三人坐穩後車夫揚鞭驅車轆轆遠去,禮部的門麵漸漸遠去,隨後引入眼簾的又是長安街頭熙熙攘攘的街市。
“王爺,這於桓性子也太急了……”陳渝收好一封文書,想起方才禮部尚書於桓的態度極其惡劣,心裏就憋悶不已。“寧王也是絕了,什麽人都不用,偏好這些奇人,一個於桓、一個章懷恩,都是恨不能將滿朝上下得罪光了的主,實在不知寧王是怎麽想的……”
“秦胥自個兒就是暴脾氣,這有什麽稀奇的。”秦隋原是閉著眼睛靠著車壁,說到此處忽然睜開了眼,眼底閃過一絲莫名的光。“況且……誰知這是不是他掩人耳目的手段呢。”
薛繼就安安靜靜坐著聽他們一問一答,心底暗自整理著不斷湧入的信息,不知不覺對朝堂中人漸漸有了模糊的印象。車馬搖搖晃晃了好一陣,忽然停住了,秦隋挑開簾子看了一眼。“子良。”
陳渝聞聲會意,這是到戶部了。車夫已將落腳踏板放好,陳渝下車前沉沉看了薛繼一眼,道:“好好侍奉王爺。”
陳渝走後車夫又一次驅車上路,秦隋幹脆就敞開了簾子方便看見外麵情形,一路上形形色色的行人,性格各異、穿著各異,薛繼卻沒有秦隋那份閑情逸致去感慨一句“民生百態”,他看了看兩旁街道,轉頭問道:“王爺,這是去哪?”
“閑庭。”
薛繼驚異,閑庭?不是早就關停了?去那兒作甚?秦隋像是看透了他的疑惑,平靜道:“父皇命我與秦胥一同協助查案,說是……曆練。”
此時天上的流雲翻湧匆匆而過,薛繼心底的湖水驚起了幾圈漣漪,如今太子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在朝中勢力根深蒂固,地位穩如高山,聖上卻讓其餘兩位曆練,這是什麽意思?擺明了鼓勵兄弟相爭?
“聖上莫不是……”想廢太子?這句話薛繼沒敢問出口,隻提半句,他相信秦隋能聽懂。
“沒那麽快。”秦隋搖了搖頭,歎息一聲:“父皇與元後感情至深,遠遠超乎所有人的預想。或許是人老了總是想岔,他竟幻想著兄弟能誠心幫扶太子,守好他百年之後的江山社稷。”話音落時,心底接道:真是可笑。
其實也沒那麽難理解,要說可笑也過分了,人到了年紀誰不想兒女正歡膝下享天倫之樂,天子……也不過是尋常人。若是尋常百姓家,哪個不是兄弟齊心挑起大梁?天家卻是格外薄情罷了。
馬車停在閑庭外,門前又是熙熙攘攘,可這一回圍在門口的不是行人賓客,是穿著官服或寒甲的官員和士卒。為首之人一腳踹開了閑庭的大門,門上貼著的封條應聲斷開,裏邊插著的橫木斷裂落在地上,仔細一看,這麽個不起眼的玩意兒竟也是紫檀木雕了麒麟打造的,當真奢靡!
“嗬,還真是一手的油水。”
薛繼順著聲音的源頭看去,那人身著從二品袍服,眉眼間盡是淩厲與厭惡,鄙夷的看著閑庭之中事物。“這是……”
“此人是大理寺正卿,馮濟年。”秦隋適時解了他的疑惑。
薛繼了然,大理寺正卿剛直不阿之名早有耳聞,這就不稀奇了。
江晏最先發覺來人,抬眼一看竟是安王,撩著衣袍匆匆上前接迎:“臣拜見安王。”話剛出口就看見了秦隋身旁這一陌生又熟悉的麵孔。“這是……原來這位是安王的人,難怪了!”
薛繼亦是無奈,京城就這麽大,抬頭低頭盡是貴人,叫他怎麽辦呢。他不喜歡安王的人這一稱呼,他心底還是覺著自己是自由身,至少到今日,他還未自己擇主子。
雖是無奈,卻也沒法避開,於是拱手行禮:“草民見過中書令大人。”
秦隋笑道:“江大人不必多禮。”說著看了薛繼一眼,又望回了江晏“此人也是前些日子子良向我引薦的,怎麽,江大人識得?”
江晏滿臉謙和,應道:“一麵之緣,正是在這閑庭中。”說著,江晏側身讓出道路,伸手示意安王進去“那一日臣瞧滿座賓客都爭搶著買題,唯獨此人滿麵不屑,與店家好一番爭辯!臣當時就感慨啊,此人見識不淺,絕非凡人,隻是不想竟是安王您的人。”
秦隋隨他前行幾步,擺了擺手道:“誒,你說的當日本王還不識清之,他是在春闈放榜後幾日被子良引薦來的,要說還是子良耳清目明!”
江晏一愣,才剛剛回過神:“此人莫不是落第了?”
秦隋不答話,看了看薛繼,薛繼會意,不由得苦笑:“是王爺與大人高看草民了,草民不過泛泛之輩,連三甲都未中。”
“誒,話不能這麽說。”江晏絲毫不擺架子,隨和與他笑道:“你當你跟王爺這是來做什麽的?查的可不就是舞弊案,我看你怎也不是尋常書生,莫氣餒,三年後必定高中!”
寒暄客套話都說盡了,秦隋率先引入正途:“張大人還沒來?”
江晏正色應道:“王爺不知,張大人去查問守考卷的官員了。”
秦隋聽了,點點頭,也不再作指示,隻讓人搬了椅子坐在閑庭門前,看著大理寺和相關官員忙碌。薛繼在一旁看得不明所以,聖上既是讓王爺跟著曆練,這坐著不動當看戲算怎麽回事?隻坐著還不算,中途還有官員懂事送了一壺茶來,待到豔陽高照正午時分,一壺茶都快飲完了,還不見秦隋插手一二。薛繼正無趣得發慌,忽然聽一旁官員低聲歎道:“看那邊,寧王來了。”
聽見這一聲,秦隋終於有了動作,他起身略微皺眉朝車來的方向看去,而一旁江晏又放下了手頭的事上前接迎:“王爺,您來了。”
薛繼一聽便了然,方才他喊秦隋叫安王,寧王一來他隻喊了王爺,這叫法與陳渝喊安王如出一轍,一聽便是主臣。
“大哥。”寧王秦胥示意江晏起身後便朝秦隋這過來,看見一旁的薛繼稍稍一愣:“大哥門下又添賢士了。”
“自家兄弟,不必多禮。”秦隋見人過來便換了笑容道:“我這府上隔三差五就多幾個門客,不必記掛。”
秦胥心底暗嗤,可不是,誰都知道安王府門客百人比聖上的後宮還充實,自個兒出身卑微就扯上天下寒士作陪襯。心中這麽想,嘴上卻不能這麽說,幹脆轉了話鋒問道:“案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