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調主權

須彌額山位於大荒東部,山峻高以蔽日,幽晦多雨。山中有日月兩峰,高聳入雲。自山下朝上望,若位置得當,便會看見那兩座峰將天一劈為二,山精鬼魅窺見奇景,私底下喚此處為一線天。

山神夙光的神殿便位於那一線天中,殿前有一神台可觀山中全景。每至入夜,夙光便會立在這神台上織雲結瘴,以此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來保護山中子民。而拂曉來臨時,他又會將瘴氣揮除,到那時,沒有霧氣遮擋,日光傾蓋而下,於山間樹林中形成一片片璀璨奪目的生輝光影。萬物皆仰仗這陽光雨露而生,欣欣向榮,那時的須彌額山正是這番朝氣蓬勃的景象。

夙光垂頭,眸中一閃而過的光猶如隕落的星辰轉瞬便沒了蹤跡,沉入深深的黑暗中去。

他能想象到如今須彌額山的模樣,沒有了山神護佑,那裏早已是一片荒蕪死寂。

白鹿少公聞言一怔,連忙接口道:“回須彌額山?!”他不禁抬眸去看夙光,見他眸光堅定,神色肅穆,心頭不由一顫,一個從前想也未敢想的夢忽而浮出水麵——

“山神大人的意思是,要重新奪回須彌額山?!”他似不敢相信自己餘生之年還能說出這番話來。

夙光雖未直接作答,卻道:“一線天中藏有吾山神一族世代流傳的神物,若取得此物,便可祛除現今環繞山四周的縱橫魔氣,隻要魔氣一消,接下來另行動作便不難。”

自山神隕落之後,從須彌額山開始方圓幾百裏皆被魔族侵占,雖然天界這些年來屢有掃蕩,也是屢禁不止,仍有一些鋌而走險的短視之輩將此視為據點不斷擴張自己的勢力。

百裏眸光流轉,要祛除魔氣不難,可是這山中原本的靈韻之氣早已被破壞,即便魔氣消失,亦不可能再恢複到往昔神山之盛景,這亦是天界遲遲不肯收複須彌額山的原因,既然失去了利用價值,那又何必要去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

大抵是他目光太直接,山神側頭,眸中清明之色耐人尋味。

他如今憑依在白姬體內,一眼望去又瘦又小,隻這一眼中飽含的氣勢霸道無邊,似有不達目的不肯罷休之意。

嘖——

百裏眯眼,眸色漸深。

如今契約已立,他想反悔亦是不成。更何況阿潯在他手中,哪怕眼前是刀山火海萬煉油窟,他也得一笑置之,舍命陪君子。

這筆賬虧了。

他臉色暗了一瞬,視線卻不由自主地落在白姬身上。

肩削骨立,瘦得要命。

看來,這件事告一段落後,他得好好弄點什麽給阿潯補一補,身子這樣單薄,以後還怎麽能愉快地做他跟班呢?!

白姬的魂魄於體內驀地一寒。

轉過頭,百裏正笑容滿麵地望著自己,那視線好似穿透層層包裹看進自己魂魄裏來。

她默默一哆嗦。

這廂白鹿少公卻眼含熱淚,一向居於人上喜怒莫測的臉上卻是真真正正的歡喜。

“山神大人,子非做夢都想要回須彌額山。那是生我養我之地,是故土,也是我父輩埋身之處。餘生之年,若能回去為先祖扶靈祭拜,即便是死也心甘情願。”

山神眼波微動,似被他的肺腑之情所動容。

“汝一族如今在此定居,安居樂業,生活和美,是吾之過,害汝等再赴戰場,此去凶險無比,吾不強求,不想去的留下亦可。”他朝鹿青崖投去溫柔一瞥:“白鹿一族尚需年輕人去傳承。”

“山神大人這是說什麽見外的話!當年若非您救下我們先祖,如今這世上哪還有甚麽白鹿一族,更何況須彌額山亦是我們的家鄉,奪回家鄉本是天經地義,更是吾輩畢生之願!”白鹿少公側頭吩咐鹿青崖道:“青崖,去族中召集長老們過來,茲事體大,此去艱險,必須從長計議一番。”

鹿青崖點頭,朝山神行了一拜後匆匆離去。

山神望著他的背影,眼中浮出丁點笑意。

“此子出生時有霞光環繞青鸞鳴飛,落地會笑,足月便可聽懂人言,隻要好生培養,將來必有作為。”

白鹿少公這一聽,喜笑顏開老懷欣慰。

“山神大人真是太看重青崖這孩子了,他呀,聰明有餘定性不足,需要千磨萬煉才可堪大任呐!”

“恩,是汝之辛勞。”

鹿青崖辦事穩妥,很快便將眾長老召集於一處。長老中有年長者,乍見山神老淚縱橫,口不能言,在座的皆是白鹿一族的老人——做夢都想要重回故土,自然對山神決議沒有任何意見。在他們的一致同意下,去須彌額山一事似乎板上釘釘,很快提上日程。隨後,白鹿少公又集合了一支青年隊伍,由鹿青崖帶領,隨山神遠赴須彌額山。

不過,在出發之前還有一事懸而未決。

人參姥姥府上那僮兒黃芪的驗屍結果已出——卻非魔氣所殺,其人五官青紫,麵容扭曲,身體僵硬冰冷,生前應是被一擊扼殺,隻是他體內卻有魔氣殘留,想來是在死後被人盜用了身體。

據悉,宴會結束後黃芪便不見蹤影,他最後一次出現是在戊時左右。有人看見他端著一個托盤往嵐姒住處方向去,因為走得極快,所以那人隻來得及看見他背影一掠而過。

大概那時,黃芪便不已不再是曾經的黃芪了。

事情調查至此,處處透著詭異。白鹿少公派人將人參姥姥的洞府搜了個底朝天,別說藏有什麽魔族欲孽,連一絲魔氣也尋不著,那個隱藏在暗處操控整件事的背後主使好似人間蒸發一般消息全無,殺了黃芪,操控嵐姒,攻擊百裏,這一件件看似並不相幹的事居然毫無意外地串聯在了一起,似全無目的,僅僅隻是一個無傷大雅的惡作劇罷了。可這一切的背後究竟隱藏何種深意卻耐人尋味。

至少百裏認為,此去須彌額山一行,必不會如想象般順利。

“去須彌額山?”殷雄一聽,眉頭緊蹙,須彌額山早已是淪落之地,即便奪回來,也不會再是天界人曾經的聖地,隻是一處汙點罷了。

百裏掃了一眼不遠處正對撒嬌討歡的睚眥無計可施的白姬,挑了挑眉,無奈道:“阿潯若去,我定也是要去的。”

“可你知曉,天界遲遲不動此山,便是因為它早已失去利用價值。你們此番前去,到頭來不還是白費心血?”

百裏聳了聳肩,“這便不是我該操心的事了,我隻要拿到我應得的報酬就好。”

殷雄深深望他一眼,搖頭:“你再這樣財迷下去,小心死後下地獄。”

不過也就是說說罷了,這廝幾次下地府,也未見閻王扣過他一次,忘川河更是拿來當洗澡水來洗,真是重口味。

果然,百裏如看笑話似睨他一眼,毫不示弱地反詰道:“你下次投胎前,我會在轉魂台前擺一桌酒席邊吃邊送你。”

殷雄板了板臉,一口否決:“我不回去。”

那些唯利是圖自私自利之人的嘴臉叫他實在厭惡,平素裝出一副高人一等悲憫世人的模樣,然私底下卻派係分明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真是枉受凡人香火的敬拜。

百裏目光了然,知道他又想起過去。

心道天帝老兒此番也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估計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最為疼寵的幼子會對天界仇恨至深,想來這一切皆是因果造化,即便是這統帥三界高高在上的天帝亦逃不掉命運弄人。

他眼中劃過一片陰霾,轉瞬即逝。

不遠處,白姬臉上緩緩出現了笑容,睚眥裝傻賣蠢過了頭,憨中透著一絲精明的小眼兒叫她忍俊不禁。

忽然她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麵上,有些灼熱,回過頭,看見百裏微笑著看向自己。

“阿潯,你過來——”

他揮了揮手。

“怎麽了?”

“再過幾日便要出發了,心裏害不害怕?”

白姬看他一眼,說不害怕自然是假的,不過即便是怕,山神的救命之恩也不能不報。她一直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就像百裏對她好,她嘴上雖然不說,心裏卻記得。

白姬搖搖頭:“不怕。”

比起死,任何恐懼都顯得微不足道,更何況有百裏在,一條小命還是保得住的,她如是想。

“那就好,對了,我有件寶物想贈予你。”

百裏抬眉一笑,視線落在白姬手腕上的那圈金色瘢痕上。

怎麽看,都覺得礙眼得很。

他從袖中摸出一對純銀打製的鐲子遞給白姬。

那鐲子上嵌著一顆又一顆指甲蓋大小的紅寶石,皆被銀絲纏得密密實實,兩邊紋路精雕細作,懸著一串銀鈴,小巧一對,叮咚作響。戴在她白皙修長的手腕上十分合適,也恰好將那瘢痕所遮蓋。

好看是好看,不過怎麽感覺那麽像狗鏈……還帶鈴鐺……

白姬怯生生地看百裏一眼。

百裏笑容加深,語氣越發溫柔:“戴上看看,戴上這個以後你無論走到哪裏我都會找到你。”

白姬頷首,聽話戴上,手稍稍一抬,銀鈴便清脆作響。

“乖——”百裏哄道:“另一隻也戴上。”

“這樣可以嗎?”白姬不自在地晃了晃手。

“恩——”百裏滿意地笑,又從袖中取出一副銀色腳鏈來:“真漂亮,如果全戴上就更漂亮了!”

白姬:“……”

百裏青鋣你不要得寸進尺!

殷雄:他對好友這樣彰顯主權的方式感到十分不齒。

睚眥:嚶嚶,倫家也想要嘛!

討厭,一說起鈴鐺倫家就忍不住要想起什麽羞恥PLAY之類的,腦補一下,頂鍋蓋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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