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離去不久之後,蘇暮雨便靠在角落裏睡了過去。他做了個夢,夢到了幾年前,震驚天下的魔教東征那一戰剛剛結束,他們從雪月城中拜別李寒衣,準備回到暗河。

夕陽西下,兩個人趕路累了,別站在一處屋簷下歇腳。

“這不對勁。”蘇昌河看著空無一人的街道,微微皺眉,“這才不過是黃昏之時,可長街之上居然一個人都沒有。”

“哈哈。”蘇暮雨笑道。

蘇昌河不明所以,惑道:“你笑什麽。”

“今日是除夕,大街上自然無人,就連平日裏最勤奮的商販,此刻也都回家去了。”蘇暮雨搖頭笑道,“所以這一點都不奇怪。”

“哦。今日是除夕嘛。”蘇昌河淡淡地說了一句。

兩個人就不再說話了,蘇暮雨抬頭看著空中的晚霞,蘇昌河拿出水囊開始喝水。

“好香啊。”蘇暮雨忽然吸了吸鼻子。

“的確好香。”蘇昌河也聞到了,“是什麽東西?”

“是油豆腐的味道。”蘇暮雨淡淡地說道,“尋常人家過年時候都會做的一個食物,是一種比較蓬鬆的豆腐,在油裏炸過,有錢人家的話還會在裏麵裝上肉餡。”

“想吃。”蘇昌河舔了舔嘴唇,“去搶一點來?”

“每年的除夕,是那些窮苦人家一年中少有的好日子,不要在這樣的日子裏給別人帶來煩惱。”蘇暮雨搖了搖頭,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我們繼續趕路吧。”

“你小時候會期盼過年嘛?”蘇昌河忽然問道。

蘇暮雨點了點頭:“自然。過年那段日子是一年中最快樂的時光了。不管過去的一年有多少的煩惱,似乎在新的一年到來之際,都可以清空。大家開開心心地吃完一頓飯,等到天在亮起時,一切都是新的開始。”

“你說得太過於書卷了。我聽人說,大家喜歡過年,隻是因為很多平常舍不得吃的東西,過年可以吃到。”蘇昌河說道。

“尋常人家確實如此。但我小時候家裏殷實,這方麵倒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覺。”蘇暮雨回道。

蘇昌河伸了個懶腰:“忘了你以前還是個富家公子了。”

“你從沒有過過年嘛?”蘇暮雨問道。

蘇昌河自嘲地笑了一下:“自我有記憶起便是和弟弟一起在流浪了。後來被帶進了暗河。暗河中從來沒有過年的說法,所以我自然也沒有過過年。”

“遺憾了。可惜如今沒有酒館營業,不然也該請你喝上一杯。”蘇暮雨回道。

就在兩人交談間,門口的木門忽然被人打開了,一個佝僂著背的老婦人站在那裏,神色有些驚訝:“你們是……”

“奶奶不必害怕,我們隻是過路的旅人,停下來歇歇腳。現在便走。”蘇暮雨溫和地說道。

“大過年的,還要趕路啊。”老婦人仔細看了看蘇暮雨,是個麵善的俊秀年輕人。

“是啊,出來辦些事,路上耽擱了。”蘇暮雨點了點頭,“昌河,我們走。”

“唉。除夕的日子隻有大城裏的客棧還開著門,最近的大城你們還要走四五個時辰。進來先吃頓年夜飯吧。”老婦人拉住了蘇暮雨的衣袖。

“嗯?”蘇暮雨微微一愣。

“哦?”蘇昌河笑了笑。

蘇暮雨看向老婦人,不知為何,老婦人眼神中更多透露出來的,並不是一種熱情,而是……懇求。

“好。”蘇暮雨點了點頭。

兩人隨著老婦人的引領走進了屋子,屋子中比較昏暗,隻點著一盞油燈,廚房裏還燒著火,老婦人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熱水後就又走進廚房了。蘇昌河四處打量著這間屋子,幽幽地問道:“不怕有詐?”

“再無恥的殺手,也不會選擇在除夕夜殺人。”蘇暮雨也看了看這間屋子,顯而易見的,這間屋子的主人很貧窮,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也不為過了。蘇昌河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吸了吸鼻子:“是你說的油豆腐。”

“嗯。”蘇暮雨看著角落裏放著兩塊靈牌,靈牌前麵各自放著一個雞蛋。

“這樣的日子,當然應該坐下來吃一頓熱騰騰的飯,怎麽還要趕路呢。你們家裏父母若是知道今天你們都沒一個地方歇腳,怕是會難過的吧。”老婦人捧著兩碟菜走了出來,一碟是普普通通的炒青菜,一碟就是蘇暮雨方才說的油豆腐。

蘇暮雨急忙走上前接過了老婦人的菜,替她放下了桌上:“老奶奶,您家中隻有你一人嗎?”

老婦人愣了一下,隨後點了點頭:“嗯。”

“您的孩子呢?”蘇昌河忽然問道。

老婦人轉過身:“和南訣打仗,死了。”

“抱歉。”蘇暮雨看了一眼蘇昌河一眼,隨後對老婦人微微垂首。

“無妨。本說是今年打完了仗就能回來過年了。方才我聽到門口有動靜,還以為是他的那些同伴帶回來的消息出了問題,以為是他回來了,卻沒想到遇到的是你們。我就當你是他派來和我一起過年的。”老婦人抹了抹眼角的淚水,又走進了廚房,“你們先吃,我去炒兩個雞蛋。”

“蘇暮雨,你沒有騙我,這個油豆腐很好吃。”蘇昌河已經坐在了桌旁,吃完了一個油豆腐,“不過和你說得不一樣,這位老奶奶雖然家裏窮,但也在裏麵放了肉。”

“她和自己的孩子有約定,本來孩子今年要回來過年了。那是她給他的孩子做的。”蘇暮雨輕歎一聲,“雖然別人已經告訴她你的孩子已經死了,但她仍然還抱有一點幻想。”

“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吃年夜飯。”蘇昌河笑了笑,隨後朗聲道,“奶奶,快些來一起吃啊。”

夜深人靜,外麵的鞭炮聲終於停了下來。

蘇暮雨和蘇昌河離開了老婦人給他們安排好的那間屋子,蘇昌河放了一個銀錠在那張吃飯的桌上。

“這般豪氣。”蘇暮雨笑道。

“想不到吧。向來有美名的蘇暮雨什麽都沒有留下,殺人如麻的送葬師倒留下了一個銀錠。”蘇昌河挑了挑眉。

“吃完飯後,我就把身上的五枚銅板留給老奶奶了。”蘇暮雨回道。

“怎麽才五枚銅板?”蘇昌河撇了撇嘴。

“因為我總共隻有六枚,還有一枚要買饅頭。”蘇暮雨老老實實地回答。

“唉。窮鬼。”蘇昌河推門走了出去,走出十餘步後,他忽然止住身,轉過頭。

蘇暮雨也停下了腳步:“如何?”

“除夕快樂。蘇暮雨。”蘇昌河咧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