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決別——

龍潛效率不錯,一晚上的時間找到了一口上好的檀香木棺材。清晨,陳勤幾人一起床就見夏羽熙被人換上了幹淨的衣物,一身穿戴整整齊齊的往棺材裏放。愣都沒愣一下,陳勤撲過去扒在夏羽熙身上大哭了起來。林嘯揪著大和尚問他為什麽不把人救回來。

文翰看張天逸,不是真的要把夏羽熙給埋了吧?龍潛看著哭得昏天黑地的陳勤與不住抹眼淚的兩外兩個小孩兒嘴角直抽抽,但是他大概明白張天逸的意思,也不好在這個時候讓計劃穿幫。讓人把四個孩子拉開了。

大和尚待夏羽熙入棺之後,帶著那兩個小和尚念起了往生咒。他手下的小弟甚至找來了紙錢燒了起來。

好吧!做戲自然是要做全套的。

張天逸與張天雲麵無表情,也在一旁念起了渡人經。龍潛看了看躺在棺材裏的人,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夏羽熙還有救,那麽現在他一定會以為這一切都是真的。而問題就在於,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這其中的內幕的。

張天逸放出消息,夏羽熙會在一天之後下葬於小廟後麵的山坡之上。他還特意拜托龍潛的人去挖了葬坑。‘屍體’存放在小廟裏一天,供人祭奠,請苦悲大師做法超度死者亡魂。

小和尚敲動著木魚,發出篤篤篤的響聲回蕩在小廟之中。一上午的時間裏,一個前來祭奠的人都沒有。龍潛不禁覺得心寒,究竟是消息還沒有傳出去呢還是那些人真就這麽冷血呢?

接近午飯的時候,第一撥人到來,這人他知道,是西邊**的一個小頭目,名字叫封龍。

隻見封龍一來就衝到了棺材邊,見棺材裏躺著的真是夏羽熙時,堂堂七尺男兒竟然淚如雨下。龍潛心中微微點頭,總算是還有有良心的人。他對自己的一個手下使個眼色,那小弟就上前去把封龍拉了起來。

這時,第二撥人到了。隻有一個人,穿著黑西裝,跟他差不多年紀。文翰認得,是李睿。

李睿進了屋子,在棺材旁邊站了好久。那眼神龍潛看得清楚,有遺憾,又歎息,有哀傷。最終李睿沒有說一句話,上了一炷香,找了個位置站定。

接下來的一撥竟然是夏羽熙班裏的同學。兩個女孩子,還有幾個男生。其中一個女孩兒陳勤叫她薇薇,聽說以前被夏羽熙救過一次。

左夜遠遠地看著小廟裏的一切,他離開宇文家之後就追過來了。他知道,大和尚可能是唯一一個能保住夏羽熙命的人。那個和尚就是有那樣的本領,人死了隻要魂魄還未歸入地府,身體還未僵硬他就能讓他再活過來。

見大和尚讓人把張氏兄弟請來了,他原本還以為小孩兒還有一線生機。但是,當他看到小孩兒被人抬進棺材的時候他徹底呆住了。腦海裏隻盤旋著一句話,為什麽會這樣?

小孩兒長這麽大沒什麽朋友,所以連前來吊唁的人都沒幾個。小廟裏依然冷冷清清,一股悲涼蕭瑟之感讓人心情沉重。眼見著夕陽西陲,他終於是邁動了腳步,走向那間小廟。

瓏和铩一直跟在他的身邊,此刻也隨他一起走了進去。三人出現的那一刹那,廟裏的眾人立刻看向了他們。與此同時,一道淡金色的佛光將小廟籠罩,將三人隔離在外。

左夜緊盯著那大紅的棺木,似乎想把它看穿一般。最終,他對苦悲道“大師,我想再見他一麵。”

大和尚雙手合實,對著廟裏的佛像拜了一拜,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金光消失,三人這才得以進屋。

幾個小孩兒見到他們,眼裏都快噴出火來了。不過文翰卻讓人抓住了他們,捂著嘴不讓說話。

左夜的目光直直的看著夏羽熙,他伸手撫上夏羽熙的臉,入手的一片寒意與心裏的陣陣絞痛提醒著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他曾經無數次的想過,當這一天真的到來時他會怎麽做。但是,種種假設都不成立。麵對這具冰冷的身體他什麽都做不了。

腦海裏閃過的全是這孩子的身影,他的笑、他的認真、他的淚水——每一個都無法和眼前所見的模樣聯係在一起。

“大師,小熙的魂魄曾經受到過損害,一直沒能好。他這樣,要什麽時候才能轉世輪回呢?”

苦悲搖頭歎息,“既然你知道他魂魄受損,就該知道殘魂無力輪回這個道理。三魂去其一,七魄丟其四。這樣殘缺的魂魄,如何輪回?”

“怎麽會這樣?”左夜不相信,這不是他料到的結果。

苦悲不語,閉眼念起了佛經。左夜始終沉靜的雙眼之中終於露出了一絲慌亂,不可以輪回?怎麽可以?!攥緊了拳——

“我要帶他走。”他要帶他走,他要他好好地直到他找回他丟掉的一魂四魄。他不能讓人就這麽埋葬了他。

張天逸上前攔住他,“你這是讓他死後也不得安寧?”

“我不是——”

“你為什麽還不肯放過他?你比任何人都懂得‘死’的含義,也比任何人都要看得清生死。你以為,你有足夠的時間等他再世輪回,然後再補償他是嗎?可你有想過他的感受?你們是什麽東西?憑什麽決定他的生死?憑什麽決定他的命運?現在這又算什麽?你不是看得很清嗎?他不過是個毫不相幹的外人,抵不過你們感情深厚,現在你又來多管什麽閑事?!”

麵對徹底發飆的張天逸,左夜無言以對。張天雲卻有種大開眼界的感覺,一方麵他佩服他大哥竟然敢對左夜這樣大吼大叫;另外,他還是第一次見他大哥這麽生氣。

誰知,這時張天逸竟然直接揪住了左夜的衣領,一拳打在了他的臉上。左夜沒有要躲的意思,硬生生的承受了張天逸的怒火,身體不由向後退了幾步。張天逸指著他,“你他媽的就是個混蛋!早在小熙被人下咒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他有魂傷。可你竟然全然不顧,利用他來做這些事情。現在人都給你害死了,你開心了?!”

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了眾人的預料,麵對張天逸的怒火左夜沒有辦法還手,畢竟這是他的錯。然而,見他一副乖乖認錯,內疚的表情張天逸火更大了。直接掏出一張五雷轟頂就要扔過去,張天雲趕緊抱住了自家大哥。

“哥,你冷靜點兒。你生氣揍他一頓不就行了嗎?在這兒用五雷轟頂你想把這廟拆了啊?”

張天逸也是給氣瘋了,不過左夜那一身銅皮鐵骨,上次誅魔陣裏的天劫都沒有把他怎麽樣,一頓拳腳還能把他怎麽地?不用點兒厲害的怎麽能讓他知道什麽叫做疼?

“哥,要教訓他以後不是還有機會嗎?這裏是靈堂,不合適啊。”五雷轟頂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不過最後不但劈不死左夜倒是會連累到廟裏的其他人就對了。

張天逸稍稍冷靜了一下,就見外麵又有人來了。三男一女,其中一個穿黑衣的少年進門就奔著左夜去了。張天逸看清來人以後,臉色又冷了幾分。藍羽、沐恩還有端木兄妹。

沐恩原本擔心左夜會出事,但是看到夏羽熙屍體的那一刻,整個人都怔住了。他知道這個跟自己一般大的孩子是為何而死的。

藍羽尷尬的跟張天逸打招呼他理都沒理,轉身對著文翰幾人道“不會有人再來了。馬上封棺。”

一聽封棺二字左夜立馬不幹了,“不行!不能封。”

張天逸來氣,“你有什麽資格說這話?”

左夜難得像今天這麽狼狽,他反駁不了,隻是硬著脖子說:“總之不可以。我要帶他走。”

張天逸眯起了眼,張天雲見他又要發作趕緊攔住,對左夜說:“二爺,您這樣做不對。小熙身前您就這樣一意孤行的決定了他的生死,難道現在死了還要幹涉他的事情嗎?您有沒有想過小熙也許並不希望您這樣做?”

左夜不語,雙方僵持著。誰也不肯讓步,倒是龍潛開口打破了僵局,“小熙隻是個普通人。”

左夜不明白,隻聽龍潛繼續說:“他向往的或許隻是普通人的生活。無論生前還是死後。”

左夜一怔,夏羽熙想要過怎樣的生活,這一點他從來也沒考慮過。自私的把他牽扯到這個大漩渦中來,擅自決定了他所有的一切,而他真正想要什麽他卻從來也沒關心過。

這一刻左夜有些茫然,張天逸已經冷靜了下來,他對左夜說:“如果,你真的還對小熙有一絲感情的話,就讓他安安靜靜的走吧。脫離這一切,對他來說未必不是件好事。”

最終,一口薄棺隔絕了他與他兩個世界。棺蓋合上的刹那,左夜眼前的世界變成了一片血色。

沐恩驚慌尖叫,“二哥?!你怎麽了?你的眼睛——”

左夜搖搖頭,目光始終鎖定在棺木之上不肯移開,兩行血淚滑落讓人觸目驚心。僵屍不會有眼淚,能流下來的隻能是血。

而棺材之中的人似乎也有了感應一般,眼角滑落兩滴晶瑩的淚花。

恍然間,左夜想起了左卿對他說過的話:我們的生命太長,所以更容易失掉值得珍惜的東西;不是因為看不到,而是太容易忽略。你知道嗎?

而一旦失去,就再也沒有機會找回來了。

那一天之後,所有人都知道,那個叫做夏羽熙的少年死了。被葬在一座小廟的後山上,連塊墓碑都沒有,隻有有個小土堆。

左夜在小墳便站了三天三夜,一動不動。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但大家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去觸黴頭。宇文家族一夜衰敗是誰的功勞,大家再清楚不過。

左夜始終不願意離去,他不知道自己這種堅持有什麽意義。他就想多陪陪他。夏羽熙一個人睡覺的時候總是睡不安穩,每一次深夜回家,就見他用被子把自己裹得跟毛毛蟲似的,蜷在一起,皺起的眉頭能夾死螞蟻。

不過,隻要感覺到他在身邊,小孩兒就會把自己從被子裏解放出來,鑽進他的懷裏,找一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這個過程有時需要十多分鍾,有時隻要兩三分鍾。每次左夜都當個旁觀者在一邊看,等著小孩兒自己鑽過來,眼裏是滿滿的笑意與溫柔。

但是現在,獨自一個人躺在冰冷的棺木之中,你一定很害怕吧?

小孩兒沒什麽愛好,但到處跑的習慣卻改不了。他記得他說過,他想去西藏看雪山,去長白山看天池,去沙漠探險。這些答應過他的一個都沒能實現。以後,也不可能在兌現了。

大和尚站在小廟裏一抬頭就看見了山坡上的那個人影,不由得搖了搖頭。這人呐,就是喜歡自己折磨自己,何必呢?

半個多月之後,被左夜從冥界救回來的左卿總算是醒了過來。這也讓左宅裏這麽長時間壓抑的氣氛緩解了一些。

但是,左卿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卻不是關心自己是怎麽回來的,而是四處找尋另外一個人的身影。

當左夜一句‘哥,羽熙死了’換來左卿一巴掌的時候,眾人都愣住了。

“哥,對不起。”

左卿慘笑,“夜,對不起能有什麽用?你為什麽就不肯聽我一句?”

這時,大門前來了個青年,手裏提著一袋子中藥敲響了左宅的朱漆大門。

左夜讓人把他領了進來,青年見屋子裏人還挺多,不由的有些臉紅,“請、請問夏羽熙夏小姐在嗎?”

眾人一愣,夏羽熙他們知道,不過這個夏羽熙夏小姐是誰?

左夜開口,“你找他有什麽事?”

“呃——是我爺爺讓我給她送藥來了。”

左夜皺眉,夏羽熙病了他怎麽不知道?還是說,這事是發生在他離開之後?“什麽藥?”

青年睜大眼睛,“你們還不知道嗎?爺爺說了,夏小姐有快三個月的身孕了。哦,現在應該已經有三個月了吧。當初是我爺爺給她把的脈啊!爺爺讓她去我們家拿藥她一直沒來,爺爺還以為她忘了呢。這不特意打聽了地址讓我送過來了嗎?”

青年一句話,卻讓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左夜呆坐在椅子上,兩眼發愣。瓏回憶起夏羽熙那幾天的異狀也是臉色慘白。而铩則是不忍,他們害死的不隻是夏羽熙一個。

左卿笑了笑,卻苦澀無比。

青年愣愣的看著眾人的反應,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你、你們——”

铩接過他手上的藥,“謝謝你特意過來送藥。這件事情他還沒有告訴我們,所以大家都有點驚訝。老爺子的心意我們都知道了,改日一定登門道謝。”

青年撓撓頭,“那、那我就先走了。”

铩送他出去。餘下的眾人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之中。瓏跪在左夜麵前。

“二爺,是屬下失職。請您責罰。”

“你起來吧。”

“二爺——”

左夜卻已經離開了。

左卿拉起瓏,“這不是你的錯。都是命。因果報應罷了。”

铩走進來,“爺,沐恩少爺來了。想見您。”

左卿擺擺手,“我累了。就不見他了。告訴他,有什麽事情,過幾天再說吧。”說完,左卿徑直進了內院。

晴雅陪著沐恩在院子裏等了好一會兒,才得到這樣的回複,心裏難免有些不高興。

“你們這些人,是不是那小鬼死了你們就都不過日子了?”

铩看了女人一眼,“死者為大。端木小姐請自重。”

晴雅不謔的撇嘴,沐恩拉住她,“對不起。那我們過幾天再來。再見。晴雅姐姐,我們走吧。”

晴雅冷哼一聲,不甘的跟著沐恩離開了。

而此刻內院之中,左夜站在涼亭裏,望著已經枯掉的荷葉兀自出神。小孩兒走後的每個夜晚他都在等,心裏抱著一絲僥幸,或者他還會再回來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