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與金國以漠北的天水山為界,天水山以北為金國領土,天水山以南則是大魏領土。

入了冬後,天水山北麵寒風蕭瑟,樹木凋零,百草枯黃。

每到此時,以遊牧為生的金人便會按捺不住,頻頻越過天水山騷擾大魏邊戎城池,對早就準備好過冬糧食的大魏百姓燒殺搶掠。

麵對貪得無厭且殘暴凶惡的金兵,天水山腳下湧現出一批熱血青年,專門擊殺侵襲的金兵。

日久天長,這批青年民兵逐漸發展成讓金人聞風喪膽的鐵騎軍。

而陶臨淵,正是這群鐵騎軍的創始者。

傳聞陶臨淵的生父曾是漠北幽州城的一名武將,因大魏重文輕武,陶臨淵在年幼時被父親送往京城讀書。

陶臨淵才思敏捷,文采出眾,十七歲便在春闈撥得頭籌。

恰在那年,金兵大舉侵犯大魏邊城,陶臨淵之父因戰身殞。

明德皇帝不願出兵與金人作戰,索性送上數車金銀珠寶,綾羅綢緞與金國議和。

此事過後,陶臨淵看透京城權貴的聲色犬馬,粉飾太平,他毅然放棄進宮麵聖的機會,並在折回漠北後一手建立起讓金人魂飛膽顫的鐵騎軍。

隨著鐵騎軍日漸壯大,最終威脅到大魏朝廷。

明德皇帝倒是一反與金人求和的態度,下旨圍剿初露鋒芒的鐵騎軍。

幾個回合之下,朝廷派出的兵馬被鐵騎軍打得潰不成軍,再加上鐵騎軍在漠北甚得民心,無奈之下,明德皇帝聽從大臣建議,對鐵騎軍進行招安,並賜予陶臨淵鎮北王爵位,封其麾下鐵騎軍為麒麟軍。

要說此次金兵瀕臨城下,全是拜明德皇帝耍弄鬼心眼所賜。

幾個月前,南方的幾個州縣遭到洪災侵害,因朝廷賑災不濟,導致當地百姓民怨沸騰,起義造反。

偏偏明德皇帝舍近求遠,下旨命陶臨淵率領漠北麒麟軍前往南方鎮壓起義軍。

明德皇帝本打著讓麒麟軍和起義軍自相殘殺的念頭,好削弱陶臨淵手中兵力。

可幽州少了陶臨淵鎮守,卻惹得金人蠢蠢欲動,最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攻到京城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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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軍擊退金兵後,薛錳少將清點完戰俘,快步走至負手而立的男子身邊,沉聲道:

“啟稟王爺,卑職從金兵口中打聽到七皇子魏潯僥幸活了下來,在親衛的掩護下登船逃走了。”

聽過屬下稟報,剛剛橫掃千軍的男子神色淡淡,幽深眸光看向遠方金碧輝煌的皇城。

可惜了,看來這龍位,還需容魏家人再坐上一時片刻。

在陶臨淵眼中,大魏皇族的龍子龍孫,盡是些貪生怕死,膽小如鼠的蚯蚓之輩,否則也做不出丟下滿城百姓,倉皇出逃的懦夫之舉。

故而,本以為被群臣趕鴨子上架的大魏新帝見到自己,定會嚇得麵若死灰,兩股戰戰。

沒想到,少年新帝的態度倒是極為熱情。

粉雕玉琢的小皇帝笑得眉眼彎彎,快步走來,緊接著便...一股腦紮進他懷裏。

陶臨淵隻覺得一團嬌軟跌進懷中,同時湧入鼻腔的,還有一抹似有似無的幽香。

他垂眸看向懷中淚眼汪汪的小皇帝。

少年肌膚瑩白,五官精致得過分,小巧的鼻尖因剛剛撞在他胸口的護心鏡上,迅速泛起淡淡的粉暈,濕漉漉的水眸好似一隻彷徨無助的幼鹿,引得人眸色漸深。

與一旁國色天香的女子相比,幹淨純粹的少年居然不落顏色。

大魏皇族當真是氣數已盡,百官竟挑選出這樣一個不陰不陽的貨色來號令江山。

“陛下當心。”

陶臨淵扶起懷中顫顫巍巍的小皇帝,語氣波瀾不驚。

魏無晏手捂酸澀的鼻頭,抬頭仰視麵無表情的鎮北王,訕訕一笑:“多謝愛卿...”

一時間,君臣二人四目相對,兩兩無言。

魏無晏盯著男子極為漂亮的漆色眸子,感歎鎮北王真是人如其名。

男子幽深不見底的眸子,好似一道萬丈深淵,與其對視的時候,腳尖好似踩在萬丈深淵邊上,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跌入穀底,摔得粉身碎骨。

麵對小皇帝直勾勾的目光,陶臨淵劍眉微蹙,淡淡道:

“臣還有事要與陛下商議,請陛下隨臣移步至垂拱殿。”

放眼曆代帝後大婚之夜,自當是被翻紅浪,暖帳生香,膽敢有臣子站在殿外呼喊一句:陛下,臣有要事請奏!龍興正酣的皇帝恨不得將耽誤綿延龍嗣的臣子拖下去亂棍打死。

不過魏無晏還是知曉自己這龍位坐得有多硌屁股,她聽到鎮北王這句話,忙不迭點了點小腦袋。

“朕...亦有一事要對愛卿道來。”

君臣二人正要步出殿外,忽聽身後女子柔聲切切:

“王爺請留步...”

陶臨淵側過身,冷眼注視一襲火紅霞帔的皇後緩緩走來。

吳凝月雙頰泛紅,含情凝睇,目光越過小皇帝,直直落在男子冷若冰霜的俊臉上。

“凝月感謝王爺又一次相救。”

魏無晏看向含情脈脈的皇後,頓覺自己腦上的通天冠隱隱透出一絲綠光。

待過了今夜,魏無晏頭上沉重的通天冠和硌屁股的龍椅通通會易主給身旁的男子。

這本就不屬於自己的江山和美人,當下迫不及待要攀附新主人,魏無晏毫無怨言,甚至還懷著些看熱鬧的心態,饒有興致觀賞起破鏡重逢的一對故人。

隻可惜美人楚楚動人的姿態並沒有打動鎮北王追憶往事,男子清冷鳳眸淡淡掃過神情迫切的女子。

“詹公公,明日送皇後去尚儀司學習規矩。”

男子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怒,卻隱隱流露出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意。

守在殿外的詹公公忙出聲應下,他悄悄瞥了眼臉色煞白的皇後娘娘,不禁感歎:正所謂一尺深紅蒙曲塵,天生舊物不如新喲!

美人終有遲暮之年,看來醉心權勢的鎮北王還是更鍾愛於萬古長青的江山。

月色澄澈,灑在溫潤的白玉圍欄上,泛著通透幽光。

魏無晏手中緊緊攥著肥大的龍袍,快步緊跟在鎮北王身後。

男子寬肩窄腰,身高腿長,洋洋灑灑幾步間,便足以讓魏無晏小細腿倒騰上數步。

廊下陰風瑟瑟,刮在麵頰上,讓魏無晏剛剛擦破的鼻尖愈發生疼。

目光觸及男子墨絨大氅上的軟金刺繡蛟龍,伴隨著呼嘯北風擺**,一條條凶神惡煞的蛟龍好似活了過來,騰雲駕霧,栩栩如生。

留意到駐守在宮道上的羽林衛已經替換成通身玄色鎧甲的麒麟軍,魏無晏微微皺起眉頭。

這....並非是前往垂拱殿的路。

魏無晏止住步伐。

聽到身後細碎且淩亂的腳步聲戛然而止,陶臨淵轉過身,終於在小皇帝靈動的大眼裏看到了一絲恐慌。

清冷月色之下,少年膚白勝雪,絳唇如焰,貝齒輕顫。

小皇帝修長脖頸微微打顫,一對盈盈水眸波光流轉,噙著些許慌亂與不安,纖細的身影立在呼嘯北風中,仿若嬌貴纖弱的那蘭提花,稍遇寒峭,就會片片凋零。

雖少了男子的陽剛之氣,卻惹人生憐。

“愛卿...這..這是想要帶朕去哪?”

魏無晏看著眼前麵容無波的男子,努力扯起一副比哭還要苦喪的笑容。

莫不是陰曹地府罷?

這個想法一旦升起,魏無晏情不自禁打了個冷顫,她本以為鎮北王再急不可耐,也會忍到她親手寫下讓位詔書後,才會大開殺戒。

而魏無晏早已想好,待一會二人進入垂拱殿,她定要先一步開口,對鎮北王**自己懷揣數十年的秘密,好求得一線生機。

沒想到鎮北王卻已然等不及了。

也是,手握重兵的男子又怎會忌憚遠方幾位藩王,這金光燦燦的九五至尊之位,近在眼前,自然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鎮北王,其實朕是...”

魏無晏正欲**實情,卻被突然籠罩在她身上墨絨大氅打斷了後半截子話。

明明是馳騁沙場,殺伐決斷的武將,墨絨大氅上卻沒有一丁點血腥或是汗味,反倒是有股淡淡的龍涎香氣,挾裹著男子身上的餘溫,從頭到腳將魏無晏嚴嚴實實兜住。

猝不及防籠罩在男子陌生的氣息下,魏無晏茫然無措,呆愣在原地,就連後半截子話也卡在喉頭。

陶臨淵俯下身為小皇帝係好領口長帶。

男子骨節分明的手指在月色下幹淨修長,掛著薄繭的指腹偶爾滑過小皇帝緊繃的下巴,使得少年新帝紊亂的呼吸聲更顯雜亂無章。

皎白月光渡在二人身上,遠遠瞧著,真當是一副君賢臣恭的美好畫麵。

魏無晏心頭砰砰作響,她慌忙垂下眼皮,輕聲道:“多謝愛卿...”

男子清冷的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陛下,叛臣魏潯逃至荊州,準備在江南自立為王,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魏無晏心中一沉,驚訝七皇兄居然大難不死,還逃到了江南。

如果沒有記錯,七皇兄的祖父乃是荊州安撫使兼轉運使,掌管地方軍事,財賦大權。七皇子也因其母家勢力,得江南世家大族鼎力支持,故而在朝中敢與太子叫板。

魏無晏腦中飛快轉著,她抿了抿冰涼的唇,小心斟酌道:

“金人兵臨城下,朕臨危受命襲成正統。隻是朕年紀尚小,對朝政之事一竅不通,更未踏過禦書房半步,還好鎮北王神兵天降,解救京城百姓於水火之中。故而....日後朝中政事,有勞鎮北王代為執掌...”

魏無晏說完,惴惴不安等待麵前男子的回應。

耳畔除了呼嘯北風,寂靜無聲。

魏無晏不敢去看男子的神色,生怕觸及那雙深不見底的漆色眸子,會忍不住從實招來,最終失去她僅有的價值。

此刻的鎮北王,需要的是一個豪無根基且腦袋空空的傀儡皇帝,好任他揮舞起正統大旗,給魏潯打上叛軍的稱號,趕盡殺絕。

魏無晏覺得身上的墨絨大氅變得愈發沉重,宛若一座巨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旭日東升,熹微晨光撕破黑暗的天幕,灑落在金黃色的琉璃瓦重簷殿頂。

小皇帝纖細的脖頸微微低垂,顯得頭頂上的通天冠格外碩大,日光渡在少年瑩白如玉的肌膚上,泛著淡淡的光澤。

雖看不清少年的神情,但從那對輕顫的鴉睫上,還是能窺出幾分懼意...

陶臨淵似是欣賞夠了少年新帝擔驚受怕的模樣,緩緩開口道:

“既然陛下心中已有抉擇,便早些回去擬旨。”

魏無晏誠惶誠恐點點頭,表明自己回到福寧殿後,便會差人將玉璽送到鎮北王手中,隻是辛苦愛卿剛剛卸下甲胄,又要肩扛輔政重任。

一番虛情假意客套完後,魏無晏鬆了口氣,正準備轉身離去,突然聽到男子雲淡風輕問了句:

“陛下方才要對微臣道明什麽?”

作者有話說:

一尺深紅蒙曲塵,天生舊物不如新。————出自溫庭筠《南歌子詞二首/新添聲楊柳枝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