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裏,蘇聆月躺在病床上,尚處於昏迷之中,她的臉色蒼白,幾乎看不出一點血色。額角卻總是沁出細密的汗珠,像是在做噩夢一般。

“言言,言言!”

蘇言拿著毛巾輕柔幫她擦拭的手頓時被抓住,她立刻望向床上的人,她還沒有清醒過來,隻是表情顯得異常不安。感覺到了她那份強烈的害怕,蘇言反手緊緊握住了她的雙手,輕聲道:“媽,我在,我一直都在。”

似是聽到了她的安慰,蘇聆月終於放鬆了緊皺的眉頭,表情也柔和下來,沒過一會兒,雙眼就睜了開來。

“媽。”蘇言心疼地望進她的眼底,那裏,滿是絕望與掙紮。絕望於那樣一個殘忍的真相,掙紮著說不定那隻是一個誤會,她還有希望的不是麽,許天明的話不一定牢靠啊。

可是蘇聆月明白,這次許天明說謊的可能性很小甚至為零。原來言言並不是她的女兒,原來她的親生女兒早就生死未卜,原來這麽多年來她都活在一場騙局之中。那麽她和高虹,究竟哪個更不幸一點呢?

應該是後者吧,自己本來就已經失去了幸福的資格,肚子裏的孩子是她後半生僅有的依托,雖然被掉了包,至少那些蒙在鼓裏的日子裏,她都有言言的相伴,她是真的快樂滿足過。但高虹不一樣,她有一個疼愛她的丈夫,還應該有一個乖巧機靈的女兒,如果不是遇上了她,她也不用飽受二十多年的思女心切,那樣的想念,她想想都覺得痛徹心扉。

“高虹。”蘇聆月將目光從蘇言臉上移開,直視著一直默默站在旁邊的女子,聲音哽咽,發自肺腑,“對不起。”

高虹上前握住那隻伸向自己的手,苦澀道:“不要這麽說,你也是受害者。”這段時間裏她想了許多許多,從最初與蘇聆月的相識,到後來女兒的丟失,再到前些時候S市的相遇,那些畫麵如慢鏡頭一般在腦海裏閃現。她也曾想過這個可能,如果沒有遇到蘇聆月,那麽她的孩子就會在自己身邊成長,就不會有那麽些年的噩夢,更不會有人海茫茫中的苦苦尋找。

後悔嗎?不能說全然沒有,隻是一切已經發生,她隻有釋然麵對。至少,她的女兒還好好活著,那麽青春,那麽陽光。在這一點上,蘇聆月比她更可憐吧。

病房的門被推開,蘇廷方走了進來,看到病床上的人已經轉醒,同她打了個招呼,隨後便轉頭望著站在一邊同樣望著他的女孩,怎麽看怎麽都覺得親切。他頓了頓,說出了此次前來的主要目的,“蘇言,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們立刻去做親子鑒定。”

他不是不相信這一真相,而是要讓蘇聆月死心,隻有親子鑒定才能給兩家人一個最終的答案。他相信蘇聆月肯定也是支持的,那位可憐的母親還在希冀著這隻是一場誤會。

蘇言垂下頭想了想,她覺得這是應當的,可是又怕答應了會傷蘇聆月的心。她抬眼望了下病床上的人,隻見她正對著自己點頭,那麽緩那麽重,仿佛用盡了全部的力氣。而她的眼神那麽堅定,堅定地讓她去。

於是,蘇廷方很快就與蘇言做了親子鑒定,而等結果出來的時候,許天明的說法被證實,蘇聆月徹底陷入絕望,本已好轉的身子再一次崩潰,醫生建議等她精神好點再出院。

靠在醫院的的樓梯轉角,蘇言突然想通了好多事。難怪小莫喜歡黏著她,難怪第一次見到高虹還有蘇廷方時感覺說不出的美妙,難怪看著他們一家三口時心裏總會有股暖流。原來,他們是血脈相通的。

原來,她竟不是蘇聆月和陸清遠的私生女,當初因為猜忌著這層關係,她錯過了很多,也因此糾葛出紛亂的傷害與被傷害。想到這裏,蘇言不禁苦笑,多麽殘忍的事實,多麽可笑的真相!

“言言,你會認我嗎?”高虹陪著她站在旁邊,小心翼翼地問著。她與蘇聆月的感情那麽深厚,會願意接受自己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親生母親麽?

兩兩相望,畫麵停格了大概五秒鍾。

蘇言的鼻子酸酸的,努動著嘴唇,終是叫了出來,同時伸出手擁向她,“媽。”她找了自己這麽久這麽辛苦,失去孩子的心痛她不是不了解,又怎會不認她?

懷裏的身子溫軟而馨香,輕聲的呼喚回蕩在耳際,高虹緊緊回抱著她,心裏空缺多年的那塊終是被填上,那裏再也不會疼,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當當的欣喜與安樂。

情難自禁中,兩個人相擁而泣。

蘇廷方含笑看著眼前的一幕,真好,他的女兒終於回來了。看她們抱得那樣溫馨,他故意提醒道:“還有我呢。”

話音剛落,蘇亦莫就跟著起哄:“還有我還有我。”他也要抱抱嘛。

聽到那兩個聲音,蘇言趕忙擦幹了眼角的淚水,鬆開緊抱著高虹的手,蹲下身將使勁蹭她褲腿的小屁孩抱了個滿懷,隨後才起身投向蘇廷方,“爸。”

高虹和蘇亦莫也撲上前去,然後,一家四口圍抱著彼此,場麵十分動容。

把他們送走後,蘇言獨自回了病房,推開門的一霎那,隻見蘇聆月正拿著一塊碎片劃向自己的手腕,她立刻尖叫出聲:“媽,你幹什麽?!”

蘇言飛快地衝上去搶走了她手裏的碎片,而床前的地上是一隻碎裂的白瓷碗,不知是故意摔碎還是不小心,那碎片就是從那堆四分五裂之中撿起的。

護士聽到聲響馬上趕了過來,蘇聆月的手腕已經開始淌血,幸虧發現及時沒有滑深,等血止住就好了,不算嚴重,隻簡單處理了一下。

“媽,你怎麽這麽傻,為什麽想要自殺呢?”蘇言將那隻包紮得厚厚一層的手輕放進被子裏,心上抽疼抽疼的。

蘇聆月臉色慘白,應該說自從進了醫院後,她的臉色就沒有好過。

自從嫁給陸清遠,她以為往後的生活將是美滿無比,但幸福是短暫的,縱然如此,她還有言言在身邊,那是她生命的全部希望,可原來她並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十月懷胎的結果是她連那個孩子的麵都沒見上,更不知道是生是死也無從找起。現在清遠已經不在了,陸遙能夠自食其力,言言也找回了自己的父母,那麽她呢?她是多餘的了,她活著已沒有意義。所以她想到了死,當血脈割斷,一切都可以結束了,沒有煩惱,不用愧疚,也許死亡才是她最好的歸宿。

碎片緊貼著肌膚,隻是仍舊狠不下心,她還是放心不下蘇言,這孩子雖然不是她親生的,卻是她付出了全部心血的慰藉。猶疑著下不去重手,手腕處傳來絲絲疼痛,她知道表皮已經破開,隻要一個用力……她閉上眼,凝住氣息,正要使出勁時,門就被推開了。

是她命不該絕麽?她睜開眼,心裏這樣想著。

此刻麵對著眼前的人,蘇聆月的目光有些閃躲。她哽咽著音調,將這些天來憋在心裏的話說出:“言言,是我對不起你,如果不是我連累了高虹,你該有一個快樂幸福的童年,不用跟著我受苦,也就不會遭受許天明……”

“媽!”蘇言捂著耳朵打斷她,她才不要聽這種話。見對方閉上了嘴巴,她強硬的神情一下子委屈了起來,“因為我不是你的親生女兒,所以你不要我了、舍得狠心拋下我了嗎?”

“當然不是!”其實是她怕她不再認自己這個媽啊,“你已經找到了自己的親生母親,我沒有理由再留在你身邊……”

“我要留在你身邊!”蘇言再次打斷她,字字堅定,“你永遠是我媽媽,隻要你還要我,我們就是一輩子的母女,任何事情都不能把我們分開。”

“可是這樣對高虹不公平,我已經霸占了你二十多年,我應該把你還給她了。”

“我告訴過她我的想法,多一個人疼我,我媽高興還來不及呢,唔……得把你倆的稱呼分開……媽,以後我就叫你‘小媽’好不好?”

“好。”

“那不許再想不開了,也別再說什麽對不起我的話,以後我們還是一家人。”

“好。”蘇聆月欣慰地點頭,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她急忙說:“對了言言,你知道嗎,我當初反對你和陸遙在一起是因為我的親生女兒其實是清遠的孩子,是陸遙同父異母的親姐姐,所以我不能讓你們在一起。”

“我知道,我一早就猜出了是這樣。”

她的回答令蘇聆月很驚訝,她自認為將這層關係隱藏得很好,她又是什麽時候發覺的呢?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沒想到真相居然是這樣,是我害了你們。我知道你和唐逸現在很好,但如果陸遙知道了,他一定要怨恨我了。”

“……我相信總有一天,他也會遇上自己的真命天女,到那時他肯定會想,‘幸好當初蘇言把我甩了’,所以不用管他啦。”

“希望吧,你們兩個都要幸福。”蘇聆月雙手交握於胸前,如是祈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