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同學?”

班主任扶了扶眼鏡框,回憶道:“他啊,已經不在這所高中了。說起來……”

在辦理完虎杖悠仁轉學手續的隔天,那個讓所有老師又愛又恨的特優生也遞來一份退學申請。

“太宰同學,你是遇到什麽困難了嗎?我知道你與虎杖同學感情很好,請慎重考慮自己的前程,不要意氣用事。難道你還能與虎杖同學做一輩子的同桌嗎,畢業了怎麽辦?將來總有一天會分別,這也是邁向成人……”

“沒有那一天。”太宰治打斷老師的絮絮,鳶色眼眸沉如死水,倒映不出任何色彩。他將退學申請塞入老師手中,道:“我出現在這裏,就是為了不再與他分別。”

他說完便轉身離去,學校的流程也好,老師的意見也罷,與這世間其他東西沒有區別,都映不入那雙死水之眸。

班主任歎息,看向虎杖悠仁時更覺頭疼:“太宰同學完全就是追著你離去的,我還以為他後來又與你進入同一所新學校。”

“不可能!”找遍三年級的教室不見人影,連電話都突然停機,悠仁重新翻看過去的聊天記錄,在高層將他封入監管室前,兩人都保持著聯係。可惜……悠仁從監管室解封後,已經是第二年的年初。

太宰從來沒有提及退學的事情,悠仁還以為能趕在太宰畢業前,最後再見一麵。

“老師,請問,你有太宰的家庭住址嗎!”

班主任隱隱感覺事情似乎出了問題,連忙翻開檔案,從中抽出太宰治的學籍表。

看清家庭住址那一刻,悠仁瞳孔一縮。這個地址附近根本沒有住宅區,那裏隻有一條美麗悠長的河流。三年前的放學路上,悠仁路過這條河流,看見一名少年背對人間,望著涓涓流水出神。

他離河水太近了,近到隻有一步之遙。

“那個……”悠仁喚道:“你好!”

少年回頭,鳶色眼眸平靜無波,說了一句毫不相關的回答。

“這條河,很不錯吧。”

一定很適合自殺。

“今晚河畔有煙花大會,聽說是新研製的滿天星雨。”悠仁向少年伸出手,道:“我們一起去看煙花吧,倒映煙火的河流,一定比現在更漂亮。”

死水微起波瀾,少年轉身,向人間邁出一步,視線落在悠仁的指尖。

“果然是你會說的話。”少年的喃喃低語碎在風中。

起風了,河水波光粼粼,夕陽光輝揉在其中,無限溫柔動人。

最終,兩隻手緊緊相握。

“那一晚的煙花真美。”站在河邊,悠仁回憶道:“不止有滿天星雨,還有朝日菊,櫻花道。我們看完煙花,又去逛了廟會。我擔心他又跑來河邊,便提議送他回家。他卻說自己沒有家,我想,他一定是有苦衷,便將他帶回自己家中過夜。”

“爺爺!我帶朋友回來了!”悠仁推開房門,將太宰請入家中。

兩人之間的距離感一點也不像三小時前才剛剛交換姓名,仿佛已經認識了三年不止。

老人目光掃過太宰治,瞪向悠仁。茶杯重重磕在桌子上,大聲道:“你這小子,不要什麽人都往家裏帶,一點眼力都沒有!”

“太失禮了,不要對我的朋友說這種話啦!”早就習慣了與爺爺嗆聲,悠仁並未往心裏去,殷勤讓出浴室,又抱出新曬的被子,道:“太宰你先去洗個熱水澡,我幫你鋪床。這是中午剛曬過的,很鬆軟哦,還有太陽的味道!”

少年人的夜晚總是喧囂,悠仁的嘴巴就沒停下來過,一邊回憶著煙花廟會,一邊憧憬著明天,又將自己的明天分享給友人。

“太宰你知道嗎,《時空的旅行者》明天要發售影碟了,已經是第三次重置版,前兩次我也都有收錄。今天太晚了,等明天放學,來我家看電影吧,故事很有趣的。”悠仁自顧自講完電影情節,又道:“毛豆鮮奶味喜久福你吃過嗎?仙台特產哦。明天我買一袋給你嚐嚐,配上我爺爺特製的超濃苦茶,人間美味!”

太宰偶爾發出一兩聲單音聊作回應,少年話語漸漸含混不清,轉為朦朧囈語。枕頭滿是太陽的味道,夢裏遍是金輝普照。

電影、熱茶、喜久福,全都由虎杖悠仁畫進太宰治的明天。畫筆隨著綿長呼吸落地,少年鬆開的指尖染滿油彩,直到太陽從枕頭升上天空,嶄新的明天從畫紙中降臨。

“第二天我醒來時太宰已經離開,爺爺說他是不告而別,我又著急又難過。結果那天我們班裏來了轉學生,竟然就是太宰治!原本的同桌轉去了其他班,太宰便成為我的新同桌,你們說,是不是超有緣!”

釘崎:“……”

伏黑惠:“……”

班主任甩開學籍表時滿臉驚恐,看來不是沒有原因。從悠仁的描述再到手中的學籍表,處處都透著細思恐極的詭異感。伏黑惠指著學籍表中家長那一欄,道:“父親無,母親名字為羽斯緹薩·裏姿萊希·馮·愛因茲貝倫。且不說這個名字的真實性,太宰治起碼還是日本名吧,雖然有模仿的嫌疑。”

“家庭住址虛假,母親名字疑似胡編亂造。可是,他不僅成功入學,並且還順理成章成為你的同桌。直到退學前,包括班主任在內,都沒有察覺半點異常。”伏黑惠凝重道:“悠仁,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這位朋友,並不是人類。”

“倒也不是沒想過啦。”悠仁摸摸頭,道:“可是,他沒有壞心思不是嗎。他在我們班時,哪怕上課全在睡覺,卻憑一己之力拉高了整個班級的平均分,還幫我補習功課,我們一起看電影、聊天、吃飯,這種交往行為,與人類並無不同呀。”

伏黑惠張了張口,眼前閃過吉野順平的身影,他終是歎了口氣,將話咽回去。忽然,他的視線一凝,喚道:“悠仁,你看這棵樹。”

河邊的常青樹,樹幹刻了一行小字。

‘僅一夜之阻,我的心竟判若兩人’

“這是?”

無所不知的伏黑惠沉默半晌,解釋道:“《人間失格》裏的一句話,作家就是與你朋友同名的那位。他……”

就在這時——

“呦!我親愛的學生們,怎麽都在河邊發呆呀。”

隱晦的哀傷融化於焦糖色,悠仁粉毛抖了抖,仿佛大型貓科動物的耳朵一般,向五條悟揮手道:“老師!你怎麽知道我們在這裏。”

五條悟兩根食指一轉,精準無誤指向藏身草叢的跟蹤者,幾個一級咒術師渾身僵硬,隻聽某最強笑嘻嘻道:“那當然是因為我與悠仁心有靈犀!”

一級咒術師們:……別玩我們啊大佬!

“嗚哇,老師一整個白天都沒有見到悠仁,太過分了,悠仁根本忘記老師了!”

“沒有啦,這不是還有晚上嗎。”

“所以悠仁是打算把晚上都獻給老師!”

釘崎掏出釘子,威脅道:“你給我適可而止!”

又是吵吵鬧鬧的日常,伏黑惠唇角輕輕勾起,想起白天的遺憾,望一眼天色,舉起相機,道:“要合影嗎,現在光線還好。”難得四個人終於聚齊。

‘啪’

夕陽下四張笑臉擠在一起,無論將來是何種風景,至少這一瞬間,永遠停駐於此。

燈光連閃,路人將相機遞還,伏黑惠道過謝,回頭時五條悟已經將手臂搭在悠仁肩頭,悠仁整個人被他半拖進懷裏,粉發與男人胸口衣物揉碎在一處。

“老師快鬆開,我要喘不過氣了!”

五條悟放鬆了力道,卻沒有鬆開手臂,鹹魚一般掛在悠仁身上,埋在少年粉發間深呼吸:“不要不要,悠仁不足好難受。”

聞言,少年不再掙紮,乖乖被某人抱住吸氧,無奈道:“難道我是什麽治愈型咒骸嗎。”

伏黑惠將時間讓出,喚了一聲釘崎,向悠仁抬手道:“那,我們先回去了……明天見。”

“嗯!”悠仁一手搭著五條悟橫在自己脖子前的手臂,另一隻手向釘崎、伏黑揮了揮,道:“今天很開心,能與你們相遇,果然還是太棒了!”

學生宿舍門口與釘崎分別,伏黑惠望了一眼隔壁,悠仁今晚應該還是住在五條家。

今晚是三年級的最後一日,明天也許會重新調整宿舍。到那時,空閑宿舍也會清空。伏黑惠想了想,向管理人員申請了備用鑰匙。

悠仁的房間到處充實生活氣息,床邊貼了張詹妮弗·勞倫斯的海報。伏黑惠小心揭下海報,替五條悟完成一直沒能達成的心願,將礙眼的海報疊放進收納盒。

衣物、日常用品、影碟、書籍、筆記,伏黑惠統一收好,與自己的行李放在一處。

最後,他取下房門上的名牌,擦幹淨灰塵,‘虎杖悠仁’四個字湛然一新。

整理完一切,伏黑惠取出相機,轉入儲存器,一張一張照片落入眼底。受照片中人笑容感染,沉重的心情稍稍緩和。突然,伏黑惠睜大眼睛,瞳孔猛然一縮,目光鎖死照片一角。

放大,再放大。

四人身後的河流倒映粼粼波光,河的另一側,第五個人在照片裏顯出身形,米色風衣在風中牽起一角,手腕與脖頸纏滿繃帶,仿佛一抹幽魂,但他畢竟不是幽魂,伏黑惠放大到極致,完全可以肯定,他的目光穩穩落在虎杖悠仁身上。

抱起相機衝向門外,身後卻傳來一聲低語。

“請不要衝動。”

伏黑惠結印轉身,窗戶不知何時向兩側推開,男人單手支著下巴,無所顧忌地坐在他家窗台,繃帶末梢風中輕擺,鳶色眼眸冷沉似夜。

“不必緊張。”男人跳下窗台,緩步而來。

“職介Alterego,真名太宰治,本質不過是某人願望的具現。”太宰治以自己的方式顯出誠意,道:“我可以解答你的一切疑問。”

伏黑惠沒有放鬆戒備,一瞬抓住關鍵。

“你口中的願望,究竟指什麽。”

太宰治笑了笑,今夜月色很美,卻不及記憶中的煙花。

“在所有人之前,與他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