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029章 英銳對混亂

陳山河在河南是找到了如入無人之境的感覺了,從安徽一直殺向豫南的那種順利的感覺,竟然是出奇的好。後方的兵站線也有張誌鶴的支隊掩護,他也沒什麽不放心的地方。指揮著部隊一路向前躍進,沒人能對他的這支部隊稍有抵抗的能力。河南宏威軍留守的部隊,不是在這個縣份放一個營,就是在那個鎮子有一個連。他就覺得奇怪,宏威軍這些留守部隊怎麽就不能稍微集中成一個大的集團呢?這樣說不定還能略微有點抵抗。

一路過來,已經打垮了四五個營的部隊。河南這個地方民間武力雖多,但是大軍一到,雖然各個堡子寨子還是關得死死的,還都得送糧食和小車支應。宏威軍駐防河南才一年,支糧支差,加上各種千奇百怪的加稅加派,可已經把河南百姓禍害得夠戧。不知道哪路好漢傳出了這次打仗,是河南改朝換代的風聲,說黃衣服兵來了不納糧,一路上江北軍相當地受歡迎。陳山河還就手委任了幾個名義出去,讓這些地方上的武裝作為哨探和向導。僅僅四天半的時間,每天行軍一百二十裏以上的陳山河支隊,已經殺到了信陽府的麵前。

夜色中軍隊的行進還是相當迅捷的。陳山河支隊的先頭團教導旅教導步兵第三團團長王也魯督促部隊加快了速度。遠遠轉過一個小山彎子,就見前麵有個小莊子。前麵的部隊已經停下了腳步,他大聲問道:“怎麽,誰讓前麵二營停步不前的?誰傳令休息的?”

前麵二營長和幾個手下從行軍前列趕了過來,在馬上就朝王也魯敬禮。王也魯板著臉也沒有還禮,生氣道:“老周,怎麽突然停下來了?支隊長讓咱們今晚到達董山,現在還差七八裏路,趕緊命令部隊恢複行軍!”

二營長周森忙道:“團長,不是咱們停下來了,搜索連就在前麵的村子也停下來了。當地的河南老鄉說,董山有北軍,按他們的描述還有機關槍。咱們是不是整理一下部隊,明天早上發起攻擊?現在弟兄們倦得很了。”

王也魯一怔,問道:“搜索連長呢?”前麵有一騎馬的人帶著幾個便裝趕了過來。火把下麵一看,正是團直屬搜索連長和幾個江湖好漢打扮的河南漢子,有的還沒剪辮子,都穿著密排英雄扣的勁裝,披著鬥篷,灑花腰帶勒得寸寸勁勁的,都插著大張著機頭的各色手槍。到了王也魯麵前都跳下馬來,搜索連長敬禮:“團長!”那幾個江湖漢子竟然是納頭就拜。

王也魯忙跳了下來,扶起他們,竟然有點在看七俠五義的感覺。搜索連長看自己團長疑惑,忙上前報告道:“這些是雞公山的好漢,當初光複時在南陽一帶也受同盟會運動起事過的,結果被南陽鎮總兵謝老道打敗。宏威軍進來也狠剿他們,現在就在雞公山落草……”

他立正著繼續向王也魯報告,他們教三團搜索連是全支隊先鋒中的先鋒,這一路來都是在最前麵,吃的辛苦也不少。現在站在那裏,額頭的虛汗一陣陣往下淌,看來也是乏到極處的人了:“團長,我們下午就到了小楊村,這裏已經是最靠近董山的地方了。雞公山的好漢在這裏等著迎接咱們,在他們的配合下,已經偵察清楚了。董山是整個信陽的屏障,北軍在這裏布防了兩個營的守軍,看符號是北洋陸軍第一師的部隊。從昨天開始,聽老鄉們說,已經又在陸續增兵了,機關槍也抬了五六挺上山來。地形和大概兵力配備我已經繪製了大略草圖。”說著他就從圖囊裏取出繪製的草圖遞了過去。

王也魯立即招呼參謀從圖囊裏取出信陽的地圖,趴在馬鞍上,就著火把對照著那張草圖看。搜索連長偵察業務做得不錯。董山平均海拔一百多米,離信陽城不過三裏多路的距離,是大別山北坡的餘脈。山形如馬鞍,兩座峰頭上架設大炮,完全可以縱射信陽城內。要拿下信陽,這裏就是要點中的要點。

陳山河給他們團的命令有些含糊,切實到達董山一線。那要不要連夜奔襲呢?自己團連續行軍這麽長時間,很多重武器和彈藥都落在了後麵。隨團行動的重火力隻有兩門一二式迫擊炮和四挺路易式機關槍,行軍下來又很疲憊。是不是要等待大部隊上來?也不過再等一夜半天的時間罷了。

不遠處的京漢線上似乎有列車經過的聲音,進站的汽笛聲到這裏都能隱隱地聽見。王也魯下定了決心,他們這個支隊的任務就是盡快截斷京漢線!稍延遲一日,增援到這裏的北軍也就越多。哪怕自己這個團犧牲再大,能為全局爭取一天的時間也好!

北軍據守董山的是第一師二旅三團的主力,現在信陽城裏麵,除了一旅的兩個團,還有這兩天增援上來的第四師一個團,他們師的二旅四團控製在武勝關。現在第一師師長何宗蓮將原來分散在豫南好幾個府的部隊全部集中起來了,等待著隨時增援到武漢前線去。

但是現在後方大本營的命令卻似乎亂了套,前一道命令剛命令第一師除留置少量部隊等待第四師接手信陽防務之後,立即以主力向東挺進,尋找迂回之南軍作戰。

好吧,等他才把部隊調配好,準備出發的時候,大本營又發來電報,第一師前次任務取消,主力集中入鄂,增援江右軍曹錕部,加入江右軍作戰序列。曹錕的聯絡電報也發過來了,讓他十萬火急南下,一師三師並肩作戰。他們這個京漢線總預備隊師本來就打著隨時加入武漢戰局的主意,這樣也成。然後把主力又調整配置,征集的大車騾馬等輜重全部裝上火車,準備開拔。各處的前哨陣地都撤了回來,將主力調回了城中。

袁世凱大總統直接發的電報又過來了,命令第一師就地待命,切實保護好京漢線這條動脈。裝車的輜重又紛紛地卸了下來。把第一師折騰得夠戧,又趕緊重新布置董山的防線。第一師也是很有經驗的部隊了,知道既然要防守,董山這個防線就是要點中的要點,可馬虎不得。但是這麽幾次折騰下來,董山在今夜也隻是勉強維持了有兩個多營的部隊上去防守,董山前麵的一些連哨、排哨陣地,都完全還沒恢複。

晚上何宗蓮就和自己的參謀長李奎元守在信陽府原來的府衙門,現在的師部裏。現在軍情如火,現在大家都不敢過早休息,對坐著發牢騷。

“星鬥老弟,這次叫打的什麽仗?前麵部隊亂成一團。攻守沒有個準定的主意。要是真準備打垮雨辰這個小子,那就把部隊都調上去啊!後麵的軍隊,也都等著看風色。敵人一個大支隊進了河南,這麽大的地方他們可以隨意發展,向南向東來一下咱們都吃不消!總統也是糊塗了,讓芝泉執掌大本營,依我看來,芝泉在大兵統帥上麵,還不如華甫呢!在華甫手底下,我們打仗還有些信心。”

李奎元是個精悍結實的漢子,不僅僅在兵學上有相當的造詣,而且還是民國有數的武林高手,形意拳上麵稱得上是宗師級的人物。他聽著自己師長抱怨,隻是笑笑不說話。現在河南被江北軍突入,他也知道這個局勢很壞,和何宗蓮曾經聯名上過條陳。如果第二軍被他們抄擊了側背,反正要救也來不及,也就算了吧。擔心的就是江北軍行險,直撲京漢線。不如將主力,至少一、四兩師全部集中在京漢線上,確保湖北大軍的後路安全,讓主力向鄂北集中。隻要齊燮元的部隊能上來,北洋軍還是有優勢的兵力嘛!再圖反攻也是很便宜的事情。怕就怕自己慌了手腳,部隊被江北軍牽著鼻子調動。

前些日子大本營的指揮實在混亂,先是要一師離開既設陣地去尋找江北軍挺進河南的支隊決戰,後來又要他們增援湖北,這在他看來,都是些地道的昏招。簡直就是要他們聚在一起等著江北軍南北夾著狠揍嘛!還好後來大總統還是明白些,讓他們原地不動,先保著京漢線再說。第四師也慢慢地增援上來了。大家多少放下一點心來。

晚間的風已經刮得越來越疾了,外麵夜色沉沉。街上巡邏戒嚴的部隊口令呼喝聲在這夜裏偶然響起,反而更顯得這個師部安靜得有如墳墓。北洋暮氣現在看來,已經是太深重了。這一仗就算支撐下來,北洋這個團體,又還能維持多少日子?兩個人都是明白人,對望的眼神裏,有著的都是無奈。江北雨辰銳氣正盛,出手都是咄咄逼人。他的部隊在南方北方現在都打出了威名,外蒙也是他派隊收複的……前途,真的很難說啊。

夜色下,幾排江北軍的散兵線,趴在進攻出發地域上,子彈全部都壓進了膛裏,刺刀也全部上好,等待著進攻發起的命令。最前麵還有一個連,在雞公山那幾個熟悉這裏地形的河南老漢帶領著,向前摸去。董山外圍居然一個北軍陣地都沒有,幾乎就是守著這個孤山,進攻發起陣地可以推進到山腳下幾百米處,江北軍都覺得意外。這裏的北軍也未免太大意了吧!

王也魯在進攻發起陣地上,親自掌握著手頭僅有的重火力。在夜色裏焦急地等待著偷襲部隊的消息。北軍控製著董山的兩個山頭,而中間的鞍部,由於火力可以交叉封鎖,並沒有放兵據守。他精心挑選出一個連的先鋒,就從這個鞍部摸上去,向那個稍高一點的山頭沿著樵采小徑摸上去。先鋒們身上都掛滿了手榴彈,也都是自己這個團的刺殺好手。一聲得手,全團就發起衝擊,拚死也要把董山拿下!江北軍都對教導旅有些看法。這些旅出來的軍官士兵到其他部隊去,基本都是坐升一級,是雨司令最親信最嫡係的部隊,青軍會成員比例也是各師旅最高的,但是上戰場的次數很少,表現也隻能說一般。上至教導旅旅長呂逢樵,下至列兵,每人都憋著一口氣呢。

王也魯摸著自己胳膊上的那個教導旅“勿忘張堡”的臂章。教導騎兵團在安蒙軍據說立下了克複庫倫的功勞,要是自己這個教三團在克複信陽的戰鬥中立下首功,教導旅的名聲,那可就全回來了!他就趴在這個離董山不過三四百米的陣地上,看著機關槍和迫擊炮夜色中幽暗的光芒,覺得背心涼涼的,竟然全是些冷汗。

何宗蓮和李奎元正說了會兒閑話,看來今天是沒有什麽緊急軍情傳遞過來了。何宗蓮正最後向他的參謀長叮囑幾句,就準備先休息了。這幾天神情繃得太緊,難得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仗真要打起來了,幾天不睡覺那是常事。

“星鬥,今天讓部隊休息一下,明天董山那裏的防務還要增強,我們無非就把著兩個口子嘛!一個武勝關,一個董山。主力都應該放到這兩個地方去!信陽不要多留兵。第一師我是清楚的,守還算沉著,攻就不成了……”

正說話間,突然就聽到東邊方向響起了零星的爆炸聲和槍聲,緊接著就響作了一團,喊殺聲也隱隱約約地傳了過來。兩人都是一怔,心下都有不祥的預感。院子裏正打瞌睡的衛兵也驚醒了起來,突然傳來了他們的喊聲:“董山!董山!”

兩人朝院子裏衝了出去,忙不迭地向東看去。就見夜色裏綻出一團團的爆炸火光。每一閃爍,在夜色中就現出董山峰頭的影子。另一處山峰上的機關槍也響了,槍聲傳到這裏,已經發悶,完全被爆炸聲蓋住了。火流在兩個山頭之間相互流淌。真他媽的,江北軍居然一直撲到信陽來了!他們打的就是京漢線的主意!

李奎元有些發呆地讚歎:“雨辰真人傑啊,他們挺進河南,就是想包抄我們湖北全軍的後路啊……這麽有銳氣的計劃,也隻有江北軍敢這麽行動!”

何宗蓮在那裏已經急得跳腳,這個山東漢子是老軍務了,如何能不明白要是董山丟了,敵人就可以用火力控製住信陽府和京漢線,那信陽還守個屁啊!他大聲道:“星鬥,別在這裏誇人家了,我馬上出去抓部隊,抓到多少就馬上增援上去,增援來不及就做好反擊準備!你去給大本營寫電報,說信陽受到攻擊,要他們趕緊應變!”

電報是在晚上送到北洋公所的大本營的。段祺瑞這些天一直和衣而臥在這裏,他最心腹的幕僚徐樹錚急匆匆地撞開他臥室的門就衝了進來,一下就拉亮了電燈。段祺瑞才稍微眯瞪了一會兒,就被驚醒。看徐樹錚這個樣子,知道前線又有大事情過來了。問道:“樹錚,又出了什麽大事情?第二軍垮下來了嗎?”

徐樹錚抖著手中的電報紙:“要是第二軍垮了就好了!現在終於知道了江北軍河南那兩個支隊的動向,原來是衝著咱們湖北全軍後路來的!現在信陽已經打響了!”

段祺瑞一下跳了起來,光著腳踩在地上,接過電報紙就看起來,臉色越來越難看。徐樹錚還在旁邊補充道:“駐馬店附近也發現了江北軍的動向,駐軍比信陽還要薄弱。看來京漢線不從信陽那裏斷,駐馬店那裏也難保!”

段祺瑞跌足歎道:“我沒聽蔡鬆坡的啊!他叫我趕緊把部隊收縮起來,朝武勝關靠攏。但是我在大總統那裏沒堅持下去,反而陸續想調兵進湖北。信陽的第一師也被指揮得亂七八糟,局勢不妙,其罪在我啊!”

徐樹錚麵色難看,他從來就信不過蔡鍔,又是段祺瑞最心腹的小扇子。蔡鬆坡整理出一個全軍收縮在武漢以北的計劃,他卻提出了一個以第一師向東反攻,迎擊江北軍挺進河南的部隊的計劃。段祺瑞雖然剛愎,但是對他的計劃卻言聽計從,馬上就準備調動第一師。結果總統府卻命令製止徐樹錚的計劃,第一師南下武漢,準備在武漢組建北洋京漢線總軍,讓馮國璋擔任總軍長,統一指揮江右軍、第二作戰軍,第一作戰軍和第一師和續調的第四師等部隊。

在徐樹錚的慫恿下,段祺瑞也不樂意讓馮國璋重掌重兵。老袁的繼承人除了他那兩個不成氣的兒子,還不是在他和馮華甫之間選擇?為了一點私心,又把第一師也留在信陽,第四師的調動也放慢。馮國璋看處處掣肘,也遲遲沒有南下,一耽擱就是幾天。結果最後局麵變成這樣!這個時候徐樹錚當真有些後悔,北洋作為一個幾十年的老團體了,還不如江北軍這麽團結,一心隻撲在戰事上麵,朝著一個目標而努力。而他們這些北洋軍人,各種方麵的派係糾纏太深,也的確私心太重了。要是馮國璋早點坐鎮出去,局麵何至如此!

聽到段祺瑞抱怨,徐樹錚鐵青著臉:“段總長,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而是趕緊要拿出辦法來!總統那邊也要通報!”

段祺瑞忙開始穿靴子,也大聲道:“前線這些師旅長,電報都是一式兩份。總統府應該比咱們大本營還早收到!你趕緊叫人把蔡鬆坡找來,無論如何也要挽救這個局麵。第一師要是在信陽撐不住,前線的軍心可就完全垮了!”

迫擊炮和路易式機關槍拚命地吼叫著,火力朝那個低矮一些,北軍仍然在據守著的陣地傾瀉著。一二式迫擊炮在這種山地作戰中,實在是件利器。幾乎沒有射擊死角,發射頻率又快。八十毫米炮彈一炸開,鑄鐵的彈片四下亂飛,幾乎就完全壓製了對方的火力。

另一個山頭上麵喊殺聲早混成了一片,偷襲的先鋒終於摸上了山頭。一營多的北洋軍今天才布防完畢,早就是疲倦欲死了,放了一些哨兵就倒頭大睡。在他們看來,董山還安全得很呢。江北軍教導三團的先鋒們先用刺刀挑死了哨兵,在驚動北軍守兵之前,朝他們紮堆休息的地方扔了不少手榴彈。一線的北軍頓時被炸得雞飛狗跳,死傷慘重。完全組織不起有效的抵抗,在夜裏沒頭沒腦地丟盔棄甲直朝山頂跑去。山頂有個小廟,那裏既是三團的團部,又是他們控製著預備隊的地方。彈雨從後麵追著他們的屁股,死屍從下往上,一直鋪到了山頂。

而在小廟裏麵,聽到一線打響,軍官們都跳了起來,指揮著衣衫不整的兵士們亂紛紛地從廟門口擁出來,卻被江北軍掉轉繳獲機關槍的槍口,牢牢地封鎖住了。北軍兵士們的屍體把廟門都完全堵住了,隻有在牆壁上掏出槍眼,拚命頑抗,還不斷地向山下打著信號彈,要信陽城裏麵的部隊趕緊上來增援。

在山頭打響的時候,王也魯的主力早呐喊著向上衝去。王也魯自己拿著駁殼槍也想帶頭衝鋒,卻被自己的幾個馬弁按住了,隻有盯著機關槍迫擊炮進行火力增援。看著火光下滿山遍野的黃衣江北軍朝山上麵擁去,也不分什麽隊形了,攀藤附葛地直上,王也魯隻有在後麵替他們咬牙使勁:“快!要快!”要是今天晚上能拿下董山,並且堅持住的話,等到主力的大炮上來,居高臨下射擊,步兵席卷,拿下信陽就是彈指間的事情,而他王也魯,就是此次挺進迂回作戰的首功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