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攜著滿春芬芳朝你走來,仿佛踩著滿池清荷。尖耳朵的妖精在跳舞,優雅的紳士唱著情歌,你溫言軟語說著懷念,他在南國不知名的小巷裏,與東風一同沉睡。

01

站在人來人往的十字路口,打量著看起來都差不多的建築物,我的內心瀕臨崩潰。

雖然我很想告訴你我現在的處境,但任何故事都是從頭開始講比較好。

三個小時前。

床頭鬧鍾的指針已經指向了9,爬得老高的太陽終於成功地透過玻璃窗戶將光芒照了進來,正好落在我的眼皮上。

我正夢到吃烤鴨,夢裏吃得無比開心的我,忽然遭遇了一場大火,我一下子被嚇醒了。

揉了揉餓得咕咕叫的肚子,我掀開被子下了床。梳洗完畢之後,我推開房門走了出去,邊走邊喊:“小辰,小辰,我餓了!”

然而叫了半天都沒人回應我,我皺著眉頭走到小辰的房間門外,用力敲了幾下:“小辰,你還在睡懶覺嗎?快起來,我餓啦!”

還是沒人回應我。

奇怪!

“小辰?”我試著擰了一下門把手,“哢嗒”一聲,門應聲而開。

我推開門走了進去。小辰的房間十分幹淨整潔,不像我的房間,總是亂糟糟的。

房間裏沒有人,隻有溫暖的陽光照在地板上,窗台上的那盆風信子已經開花了。

目光在房間裏掃了一圈,最後落在了寫字台上,那裏有一張便箋紙。我走過去拿起來看了一眼,上麵寫著這麽一行字:“小瑤,家裏有點兒事,我得回家一趟,因為你還在睡,所以沒有吵醒你。我明天就回來。吃的在冰箱裏,自己熱一下就好。”

家裏出事了?

我心裏隱隱有些擔憂,是宋姨生病了嗎?

宋姨是小辰的媽媽,一直有哮喘病,小辰走得這麽急,該不會是宋姨的哮喘病又發作了吧。

我抓著便簽走出小辰的房間,到客廳拿起手機,撥打宋姨的電話號碼。電話那頭傳來宋姨和藹親切的聲音,她和小辰一樣,給人一種非常溫柔的感覺。

“小瑤,我沒事,你不要擔心,小辰明天就回去了。”宋姨語帶笑意地對我說。

“嗯,那宋姨你好好休息,下次我一定和小辰一起回家。”我鬆了一口氣,抓著手機躺在了沙發上。

和宋姨聊了一會兒,她的電話被小辰拿了過去,我又和小辰說了幾句話就掛了電話。

“好餓。”我嘀咕著將手機放回原處,走到冰箱前打開門,裏麵放著小辰準備好的早餐。

我把早餐端出來放進微波爐熱了一下,然後開始吃。吃到一半,我無意間看到了一本美食雜誌。我翻開雜誌,一張十分誘人的蛋撻圖片呈現在眼前。

啊,好想吃蛋撻!

摸了摸沒有吃飽的肚子,我糾結了一下,然後就做出了一個讓我追悔莫及的決定。

那就是,我打算自己出門買蛋撻!

故事講到這裏,我似乎還沒有做自我介紹。

我,夏雪瑤,一個超級大路癡。路癡到什麽地步呢?從學校到家裏的這段路,沒有小辰帶著我走,我就回不來。

嗯?你問我,小辰是誰?

小辰名叫夏染辰,是宋姨的兒子,而我在八歲那年被宋姨收養。用一句話概括就是,小辰和宋姨,是我的養母和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哥哥。

其實宋姨也不知道我和小辰誰大誰小,因為那時候的我,說不出自己的年齡和生日。宋姨想了半天,最後對我和小辰說:“女孩子還是當妹妹的好,這樣哥哥就必須保護妹妹了。”

於是,由於這樣的理由,小辰變成了我的哥哥,盡管我從未叫過他哥哥,我們一直都是直接叫對方的名字。

推開家門,再三確認門窗都鎖好了,我才下了樓。這套公寓是宋姨還沒有生小辰之前在這座城市買下的,正好我和小辰都在這裏念書,宋姨就讓我們住進了這套公寓。

出了公寓大樓,順著柏油馬路一直往前走,很快就遇到了第一個路口,從路口左拐,眼前的建築物開始變得陌生,我心裏著急起來。

我以為隻是出門買個蛋撻應該沒問題的,但是我顯然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在走了三個小時之後,我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那就是——我迷路了!

“好餓啊!”走了這麽久,早上吃的那點兒食物早就消化完了,我有氣無力、漫無目的地繼續往前走。

忽然,一陣特別的香氣傳入我的鼻腔,這香味引得我的肚子“咕咕咕”的叫喚起來。

我循著香氣往前走,又拐過好幾個路口,從大路走上小路,一棟奢華的別墅出現在我的眼前。別墅外麵是一大片碧綠色的草坪,草坪盡頭種了很多薔薇花,薔薇的外麵是白色的木柵欄。

我在白色柵欄邊停下腳步,透過盛開的薔薇花,可以看到碧綠色的草坪上放著幾把做工非常講究的藤椅,其中一把藤椅上坐著一個少年,一團團薔薇花襯得少年越發帥氣。

他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有著高挺的鼻梁、紅潤的唇,神色冷冷的,帶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感。

藤椅邊放著一張小桌子,上麵擺著一盤點心,還有一杯散發著濃濃香氣的紅茶。

我躡手躡腳地繞到正門口,貓著腰跑了進去,目光始終盯著小桌上的那盤點心。我都想好了,我要趁著少年睡著的空隙,端起那盤點心就跑!

離點心越近我越興奮,這裏竟然沒有其他人,真是天助我也!

近了近了!

我衝到桌子邊,伸手抓住了盤子的邊緣。

然而就在這時,一隻冰冷的手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臂。我心裏“咯噔”一下,倒吸一口氣,飛快地轉過頭去。

一雙寒星似的、不帶一絲表情的眼睛正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本能地想逃。我用力掙紮起來,試圖掙開他的手。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這個人有些危險,我必須離開這裏。

“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一個有些清冷卻帶著一絲困惑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

我一下子停止了掙紮,將視線重新放回少年的臉上,他正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02

在思考了一秒鍾之後,我果斷地搖了搖頭,說:“沒見過,一定是你記錯了!”

“是嗎?”他輕輕鬆開我的手,不動聲色地重新靠在藤椅上。不過因為剛剛的動作,他的臉上浮起了一層紅暈,甚至微微有些氣喘。

我不由自主地對他起了同情心。宋姨的身體一直特別不好,我以為那就是最可憐的人了,沒想到這世上竟然有人病得比宋姨還厲害。

“我以為是認識的人,既然沒見過,那就不需要客氣了吧。”他慢吞吞地說。

我愣了一下,腦筋一時半會兒轉不過彎來。

而就在我發愣的時候,手臂忽然被人抓住了。我猛地回過神來,這才發現不知不覺間,我的周圍站滿了穿黑西裝的保鏢,他們一個個都戴著墨鏡,表情嚴肅。

“為什麽一定要戴墨鏡?”這時候大腦跟短路了似的,我問出了一個叫所有人都驚呆了的問題。

哎呀,我關注的重點是不是不對啊!

“你猜。”保鏢自然是不會回答我的,回答我的還是那個少年,“放開她吧。”

抓著我手臂的手應聲收回,原本要將我逮住的保鏢緩緩地往後退開一步,但他們的視線仍然鎖在我的身上。

我再次將視線落到少年身上。我發現從開始到現在,除了中間露出過困惑的表情之外,他一直都是很冷然淡定的樣子。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慢悠悠的,不急不躁,從容不迫,像是泰山崩於眼前都不會讓他皺一下眉頭似的。

“我怎麽猜得出來。”我嘀咕了一聲,轉動眼珠子環視四周,心裏盤算著怎麽從這裏逃跑。

“別看了,你沒逃跑機會的。”除了剛剛看了我一下,之後就沒有再把視線落在我臉上的少年淡淡地說。

“你會讀心術嗎?”我吃了一驚。

他的嘴角動了動,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坐吧,給她倒杯茶。”

我硬著頭皮在茶幾邊一張空著的藤椅上坐下。

這時,一個穿著花邊圍裙,看上去大概二十多歲的女人,手裏端著一個托盤,快步走到我身邊。她將托盤上的咖啡放在我手邊,然後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整個過程,她的動作一氣嗬成,十分優雅。

“你們下去吧,這裏沒事了。”少年淡淡地說了一聲。

原本劍拔弩張,一直盯著我的那些保鏢,一下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們去哪兒了啊?”我目瞪口呆,雖然以前在電視裏看到過這樣的情形,但現在真見著了,仍然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你猜。”他嘴巴動了動,聲音裏帶著一絲笑意。

我嘴角抽了抽,有種上去揍他一頓的衝動,這個人除了會說“你猜”之外,他還會說什麽!

“汐少爺,該吃藥了。”一個有些嚴肅的中年男人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我回頭看了一眼,隻見一個穿著黑色馬夾、戴著金框細邊眼鏡的中年男人雙手交疊一動不動地站在不遠處。我正看得出神,他忽然將目光轉到了我的臉上,隨後他皺了皺眉,眼裏閃過一絲嚴厲的神色。

“汐少爺,這個人要怎麽處置?”他詢問道。

“我是迷路才來到這裏的,不是什麽壞人。”我連忙解釋。雖然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地方,也不知道這些到底是什麽人,但是看侍女和這中年男人的架勢,還有少年從頭到尾的表情,我猜這一定是什麽不能惹的大人物。萬一把我當成壞人,抓住我不讓我走可怎麽辦?

“哦?是這樣嗎?”中年男人明顯不太相信,他看著我的目光裏帶著戒備的神色。

“嗯,就是這樣的!”我心裏後悔極了,剛剛要是不跑進來就好了,現在可好,一舉一動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想逃跑都不可能。

“陳管家,進屋吧。”少年站了起來。

我這才發現,這個少年個子很高,和小辰差不多,隻是他比小辰單薄一些,大概是因為身體很不好的緣故。

“一起進來吧。”

他沒回頭,但我知道他這話是對我說的。

我似乎沒有拒絕的餘地,隻好站起來,跟著他朝別墅走去。

“你叫什麽名字?”他邊走邊問我。

我這才想起來,我似乎還沒做過自我介紹,想了想說:“我叫夏雪瑤,剛才迷路了才闖進來,你能讓我離開嗎?”

他停住腳步,扭頭看了我一眼,目光淡淡的:“我說過不讓你走的話嗎?從開始到現在,似乎都沒有吧。”

“可是剛剛那些黑衣人明明想抓住我!”我才不相信他說的話。

“那隻是他們對闖入者做出的反應,保鏢自然是保護主人的,他們看到陌生人進來,要抓你才是正確的舉動吧。”他完全不以為意地說。

這家夥!我想反駁,可是他說得好像有道理,我竟然無言以對。

“那我現在可以走了嗎?”我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想到了這個關鍵的問題。

“可以,隻要證明你的確是迷路了。”他似笑非笑地說。

這讓我犯了難。迷路者怎麽證明自己的確是迷路了呢?

這麽想著,陳管家已經打開了別墅的門。

我掙紮了很久,最終還是跟著走了進去。

進了別墅,我粗略地掃視了一圈,這裏裝修得非常精致高雅,如同中世紀的英國府邸,但此時的我無心欣賞。

我到底該怎麽辦呢?

“坐吧。”少年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拉了回來,他坐在高背椅上,手裏握著一個水杯,正靜靜地看著還站在玄關處發愣的我。

“哦,謝謝。”我走過去,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努力平複了一下自己亂糟糟的思緒,說:“你要我怎麽證明給你看?”

“證明?”他不解地看著我,像是不明白我為什麽說這個。

“不是你說,隻要能夠證明我到這裏是因為迷路的緣故,你就讓我走嗎?”我說。

他輕輕點了點頭,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嗯,是這樣的。”

“那你要我怎麽證明呢?”我問。

“這是你的事情。”他無比淡定地說。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那股想要揍他一頓地衝動。真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好吧,事情是這樣的,我忽然想吃蛋撻,就出門去買,可是我不認識路,東拐西拐走了很遠,後來我聞到了食物的香味,就一路循著香味來到這裏了。”我說,“再然後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他微微挑了挑眉,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然後緩緩地說:“有時候說出口的話未必都是真的,我想我需要核實一下,你今天必須留在這裏,明天讓你的家人來接你。”

“這樣啊?”我考慮一下,反正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不如待在這裏,明天給小辰打電話,讓他來這裏接我,正好他明天就回來了。

“成交,明天我的家人來接我,你得放我走。”我盯著他的眼睛,確認道。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低頭繼續喝茶。不過我看到他輕輕點了下頭,一下子就鬆了一口氣,不管怎樣,至少我現在算是安全了。

03

和那個汐少爺達成共識之後,我就被陳管家領進了一個房間。這個房間位於別墅的頂層閣樓,裏麵放著一張大床,靠窗位置放著一個寫字台,寫字台邊立著一個掛衣架,除此之外,這個房間就什麽都沒有了。

白天見到的那個侍女給我送來了晚飯,吃完之後,我洗了個澡從浴室出來,發現有人在浴室外間的梳妝間裏放了一套幹淨的睡衣。我記得剛剛進來的時候明明沒有,應該是有人在我洗澡的時候送進來的。

我穿上睡衣走出去,用幹淨的毛巾擦了擦濕漉漉的長發,然後才躺在**,卻怎麽也睡不著。

那個汐少爺到底是什麽人呢?他真的會信守承諾嗎?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好煩躁。”我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揉了揉亂七八糟的頭發,擰開床頭的燈下了床。

就在這時,一陣柔和的鋼琴聲傳進耳朵。一開始我以為自己聽錯了,屏住呼吸仔細傾聽了一會兒,寧靜的別墅裏果然有鋼琴的聲音。

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來。已經夜深了,會是什麽人大晚上不睡覺,還有興致彈鋼琴呢?

我打開房門走了出去,順著木樓梯一步一步往下走。

走廊上的燈很暗,也許是夜深的緣故,隔很遠才亮著一盞小小的夜燈。不過好在今天是滿月,別墅有很多落地窗,就算燈光暗淡,月光也能將別墅裏的情形照得無比清晰。別墅外的樹木在地板上投下光怪陸離的影子。

這條走廊顯得十分幽深,不過鋼琴聲倒是越來越清晰了。

我拐過一個彎,走了幾步就看到了一扇門。我把手輕輕按在門把手上,心跳莫名地開始加快,我竟然有些緊張。

鋼琴聲就是從門內傳出來的。我深吸一口氣,壓下緊張的情緒,用力按下了門把手。

“哢嗒”的開門聲在安靜的夜中顯得尤其響亮,不過鋼琴聲並沒有停頓,像是彈鋼琴的人沒有聽到開門聲似的。

我推開門,一陣涼爽的夜風吹了進來,風裏帶著一股桂花的香氣。我恍惚想起,今天是農曆八月十五,中秋節。

我輕輕往前走了一步,這是個很大且空曠的房間,靠牆放著一排書架。房間裏的燈並沒有打開,隻有從落地窗透進來的月光。窗戶開著,夜風吹起半透明的紗幔。

而就在飛起的紗幔後,放著一架通體漆黑的鋼琴,光滑的琴身反射著月光,閃著柔和的淺白色光芒,一雙幹淨修長的手靈活地在琴鍵上彈奏著。

那雙手的主人隱在飄動的紗幔後,偶爾露出的臉一半沐浴在月光裏,一半被黑暗吞沒。月光勾勒出他的臉部輪廓,蒼白而脆弱,卻又美得像是奇跡。

他彈的曲子我沒有聽過,但是很美很美,並且有一抹揮之不去的憂傷藏在琴聲裏。

我的腳下仿佛生了根一樣,無法往前邁出哪怕一小步,害怕腳步聲打擾到他,害怕這麽美麗的畫麵被我打破。

不知過了多久,鋼琴聲止息,如水的沉默淹沒了這個房間,月光像白霜一樣鋪在地上。

我輕輕走進去,一直走到鋼琴邊,站定,按捺不住地伸手輕輕按了一下琴鍵,悅耳的音符頓時響了起來。

恰好此時紗幔落了下去,他的臉終於清晰無比地落入了我的眼裏。

“是你?”我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少年,剛剛隔得有些遠,加上月光太朦朧,所以我並沒有看清他的樣子,現在這麽近的距離之下,我才發現他竟然是汐少爺,那個看上去很冷漠,總是淡淡的,好像無論什麽都不能讓他產生興趣的少年!

“除了我還會有誰呢。”他低聲說,“你半夜不睡覺,來這裏做什麽?”

“我睡不著,聽到有人彈鋼琴就過來看看。看不出來,你鋼琴彈得很好啊。”我再次打量他,“我之前覺得你可能是個壞人,不過能彈出這麽好聽的鋼琴曲的人,一定不是壞人。”

“我是壞人?”他愣了一下,隨即微微笑了起來。

白天的時候,我見過他似笑非笑的樣子,簡直就像隻狡猾的狐狸,不過現在這個笑容卻十分單純幹淨,一點心機也沒有的樣子。

“對啊,你扣著我不讓我回家,當然是壞人。”我理所當然地說。

“這麽說起來,你也是壞人啊。”他目光淡淡地看著我,“忽然出現在我家,你說是不是很可疑?”

“你就這麽不相信人嗎?”我在鋼琴邊坐下來,不服氣地看著他,“忽然出現的也不一定就是壞人吧,比如我。”

“不是說,騎白馬的不一定是白馬王子,也有可能是唐僧嗎?”他低笑著說,“謹慎一點,總是沒錯的吧。”

“好吧,反正不管怎樣,我不是壞人。”我放棄和他理論,因為我不認為自己能夠撼動別人的思想。而且像他這種有錢人家的少爺,謹慎一點也不是壞事吧。

“今天是中秋節呢。”我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望向窗外。可是這個位置看不到月亮,我索性站起來,將半開的門完全打開,大步走了出去。

中秋節是一家人圍在一起吃月餅賞月的好時候。在來這座城市之前,每年中秋,我都是和宋姨還有小辰一起過,不過升學之後,因為這裏離宋姨住的地方有點遠,所以去年的中秋節,我和小辰都沒有回去。今年宋姨生病了,小辰回去照顧宋姨,現在他們應該在一起吃月餅、看月亮吧……

“你怎麽一人在這裏彈鋼琴,你的家人呢?”我回頭看了一眼仍坐在鋼琴前的少年,“今天是團圓的日子吧,你爸媽都不在你身邊嗎?”

“那種事情,誰在意啊。”他淡淡地說了一句,微微扭過頭,這讓我看不清楚他臉上的神色。

我聳了聳肩,雖然他說得毫不在意,可是剛剛的鋼琴聲裏,明明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哀傷,他一定說了謊吧,他肯定是在思念著誰。

隻是這和我並無關係,明天小辰接我回去之後,我和他應該就不會再見麵了,算起來,隻是一麵之緣的陌生人,我並沒有資格去過問他的事情。

想到這裏,我將到了嘴邊的疑問硬生生壓了下去。

“月亮真圓啊。”我在台階上坐下,手肘撐在膝蓋上,雙手托著下巴,仰頭看向頭頂的月亮,“真好看,你說那裏真的住著嫦娥嗎,真的有搗藥的玉兔嗎?”

“可能吧。”他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我沒有回頭。

腳步聲靠近,然後他在我身邊坐了下來。

“我要回去睡覺了。”

我站起來打算往回走,他卻輕輕抓住了我的手腕,低聲說:“既然來了,就一起看會兒月亮吧。”

“好吧。”我重新在原來的地方坐下來。

八月十五的夜晚,在陌生的地方,與一個陌生人一起看月亮,也是非常奇妙的體驗。

04

“你長得很像一個人。”他輕聲說。

“誰?”我不由得有些好奇。之前在花園裏,他就問過是不是曾經在什麽地方見過我這樣的問題,現在又說我長得像一個人。他見過和我長得像的人,會是誰呢?

我沒有關於親人的記憶,會不會是……

他輕輕搖了搖頭,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你告訴我啊!”這次輪到我著急了,“說不定那個人是我的親人呢!我是個孤兒,沒有見過自己的親人,你見過和我長得像的人,她可能是我的媽媽呢!”

“那不是你媽媽。”他很肯定地說,“別亂想了。”

“你為什麽這麽肯定?”我扭頭看他,心裏莫名地有些生氣。好一會兒他都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有些生氣地說:“不說拉倒!我睡覺去了,晚安!”

從這裏回到我住的閣樓沒有岔路,所以我準確地找到了那個房間。

躺在**,心情有些糟糕,我拉過被子蓋在身上,眼睛看著窗外的月亮。在這個萬家團圓的節日,獨自住在別人家裏,說不孤單是騙人的。

每個人都有親人,都有能夠回去的地方,雖然宋姨對我和小辰一樣好,可是不管怎樣,我仍舊期待見到自己的親人,我想知道為什麽我會成為孤兒。

這麽想著,我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這一夜我做了一個夢,夢裏憂傷的鋼琴聲一直響個不停,滿世界都在下雪,我赤足走在雪地上,不知道從哪裏來,也不知道要到哪裏去。

到處都開著水晶一樣奇怪的花,整個天地間隻有我,隻有雪,隻有我在雪地上印下的孤單的腳印。來處一片迷蒙,前方亦是白茫茫一片雪原。

其實這個夢我並不是第一次做,每當我快要遺忘這個夢的時候,就會重新再做一次,像是不想讓我輕易遺忘一樣。

因為做了一夜的夢,我早上起來十分疲憊。梳洗完畢,我換上昨天來時的衣服,被陳管家帶去了客廳。

汐少爺正坐在沙發上看書,他的表情和昨天白天的時候一樣,有種拒人千裏之外的疏離感,和昨晚彈鋼琴的少年仿佛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我都要懷疑他有雙胞胎兄弟了。不過那樣又說不通,因為昨晚他見到我並沒有任何吃驚的情緒,所以他就是汐少爺。

嘖嘖,這變臉的功夫,真是叫人讚歎。

吃了侍女送上來的早飯,又過了一會兒,我算著小辰應該回來了,就用別墅的電話打了電話回去。電話很快接通了,電話那頭傳來小辰熟悉的聲音:“小瑤,你怎麽不在家?冰箱裏的吃的也沒動多少,你人呢?”

“我在外麵,你快來接我!”聽到他的聲音,我有種想哭的衝動。

問了陳管家這裏的地址,給小辰報了過去,又說了會兒話,我才掛斷了電話。

“說了什麽?這麽久。”我走回客廳的時候,汐少爺淡淡地問了一句。

“你管我說什麽。”我沒好氣地說,“昨天我們可說好了,今天有人來接我,你可得放我走,你扣了我一晚上,肯定把我的事情全都查了一遍吧?”

“或許吧。”他說,“不過沒人來跟我說你有問題。”

“啊?”我愣了一下,不過隨即反應過來,他是少爺,這種事情哪能讓他費神,而且他身體還很糟糕的樣子。

他似乎離不開藥,每頓飯後,休息一會兒都得吃藥,這不,陳管家又拿來了藥。

吃過午飯,小辰還沒來,不過這裏離家裏有點遠,小辰趕過來也需要時間。

汐少爺午飯過後需要午睡,管家和侍女不知道去了哪裏。

我沒有睡午覺的習慣。百無聊賴的我決定在別墅裏到處走走,看看能不能發現點好玩的東西。

隻是走了十幾分鍾後,我發現自己似乎迷路了。都怪這座別墅太大,像迷宮一樣,道路四通八達的。

我隨手推開一扇門,發現房間裏擺放著很多書架,書架上全是書,而窗戶邊放著一個寫字台,寫字台前有一張高背椅。這裏應該是書房。

我走得久了正好有些累,於是就走過去在椅子上坐下。書桌上堆著很多書,我隨手拿起一本,是《亂世佳人》。我趴在寫字台上看起來,正看得入迷,手臂卻不小心碰落了寫字台上其他書。我將那本《亂世佳人》倒扣在桌麵上,蹲下身去撿掉落的那本書。

然而這時,一樣東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那是一張幹花做成的書簽,安靜地躺在一本攤開的書裏。那花很奇怪,半透明,仿佛水晶一樣。我伸手捏起書簽,放到眼前看了很久,心頭浮上一絲莫名的熟悉感,好像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腦海裏有零碎的畫麵一閃而過。

“你見過這種花嗎?”這時汐少爺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你是不是見過這種花?”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我的記憶裏並沒有這種花的存在,我應該沒有見過這種花。可是熟悉感越來越強烈,某種陌生的情緒蔓延上來,沉甸甸的,讓我心裏有點難受。

“你仔細想想是不是在什麽地方見過這種花?”汐少爺在我麵前蹲下。他離我很近,近到我似乎聽得到他的呼吸聲還有他的心跳聲。不過很快我就意識到,那心跳聲並不是他的,而是我自己的。

不知道怎麽回事,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越跳越快。

有什麽東西像是要闖破心門跑出來一樣。

我屏住呼吸,專注地回想。就在我似乎要想起什麽的時候,一隻手將那朵奇怪的花從我手裏拿走了。我的視線跟著那朵花一路往上,筆直地看進了一雙琥珀色的眼眸裏。

05

那是一個穿著淺色衣服的少年,亞麻色的頭發很清爽,他的皮膚很白,五官非常秀氣,一雙琥珀色的眼眸給人很友好的感覺。不可否認,這是個非常溫柔帥氣的男生。

“小辰!”我驚呼一聲,站起來朝他撲了過去。小辰穩穩接住我,他的笑聲就在耳邊。我原本有些不安的心一下子就平靜下來。

“你可算來了,我等你好久了。”

“我這不是來了嗎?”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眼裏滿是寵溺的神色。

我衝他嘻嘻一笑,回頭看了一眼汐少爺。他正靜靜地看著我和小辰,漆黑的眼眸裏也不知藏著什麽情緒。

“你說過的,我家人來接我,你就放我回家。”小辰在身邊,我一下子有了底氣,說話的聲音都不自覺地提高了,“現在我家人來了,我要回家了!”

汐少爺緩緩地從地上站起來,他沒有接我的話,而是攤開一隻手,伸到小辰麵前。

小辰將那朵奇怪的幹花放進他的手心,同時衝他露出一個略帶歉意的微笑:“我家小瑤給你添麻煩了,沒事的話,我先帶她回去了。”

汐少爺小心地將那朵花重新夾進書裏,然後輕輕地放在了寫字台上。

“家人?他是你的什麽人?”他扭頭問我。

“他是我哥哥!”我很自豪地說。

“哦,原來是哥哥。”汐少爺似笑非笑地看著小辰。

“現在我可以走了嗎?”我拉住小辰。他輕輕反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很溫暖,讓我的心平靜下來。

“走吧。”汐少爺輕聲說。

得到了他的肯定答案,我就如同出籠的小鳥一樣,拽著小辰就跑了出去。

自由的感覺真好,天似乎更藍了,花也更香了,草地更綠了,連小辰也變得更帥了!

“下次再亂跑,我一定不來救你。”他笑著說,“讓你自生自滅。”

“我知道小辰不會的。”我抓著他的手臂說。之前在電話裏,我將事情經過都告訴了小辰,不然他現在一定會問我各種各樣的問題。

“宋姨沒事了吧?”我關心地問道,“你應該喊我起來跟你一起回去的,我都好久沒見到宋姨了。”

“她沒事了,我也是被嚇到了,走得急。”小辰解釋道,“下次我們再一起回去看她。”

“好。”我點頭說。

小辰帶著我從小路拐出去,再走了幾步,就到了公交車站台。投幣上車,坐了十幾站路,就到了我們小區外麵的那個站台。我驚呆了,原來我走了那麽久的路,也就十幾站而已!看樣子,我一定又兜圈子了!

回家之後,我趕緊補覺,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小辰將我喊了起來,他給我做了蛋撻和蛋糕。

這可把我高興壞了,我之所以迷路,可不就是因為想吃蛋撻嗎?

“真好吃!”我咬了一口蛋撻。

“好吃就多吃點。”他將放在自己麵前的蛋撻也給了我。

“要是能一輩子都吃小辰你做的東西就好了。”我一邊吃一邊說。

“那麽喜歡啊。”他被我的話逗樂了,“那我就給小瑤做一輩子好吃的,怎麽樣?”

“哈哈,這可是你說的哦!”我笑著說。

吃過晚飯洗完澡,我躺在**翻了個身。

月色透過窗戶落進來。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這句話說得一點都不假,今晚的月色比昨晚還要清亮。

腦海中冷不丁地浮現出那個少年在月色下彈奏鋼琴的樣子,那曲子總給人一種很憂傷的感覺。原來那麽冷漠從容、淡定優雅的人,也會有別人無法看透的心事嗎?

我帶著這樣的困擾緩緩進入夢鄉。我再一次夢見了那片空曠的雪地,雪地上星星點點布滿了奇異的花。

我猛地驚醒了,窗外鳥鳴啁啾,陽光溫暖。我大口大口喘著氣。

是了,那種花,那讓我有強烈熟悉感的花,它一直出現在我的夢境裏啊!

“小瑤?”這時小辰的聲音從外麵傳了進來,“起來沒有?快點出來吃早飯,該去學校了。”

“馬上來!”我壓下胸腔內翻湧的情緒,穿好衣服下了床,進了洗漱間刷牙洗臉,這才推門走了出去。

吃過早餐,我和小辰便拎起書包出發去學校。

秋天的早晨,涼爽的風迎麵吹來,碎金似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雪瑤,早!”一個同學看到我,笑著跟我打招呼。

“早。”我衝她擺擺手。

走進教室,班上的同學基本都來了,笑鬧了一會兒,班主任夾著書本走進教室。早讀是英語課,班主任正是我們的英語老師。

我翻開英語書讀了幾句,同桌洛淩忽然神秘兮兮地跟我說:“雪瑤,聽說我們班來了個插班生。”

“插班生?”我驚訝地看著她,“你怎麽知道的?”

洛淩神秘兮兮地衝我眨眨眼睛:“你忘了我阿姨是教導主任?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據說是昨天下午才辦的轉學,早上我坐阿姨的車來學校,聽她打電話跟班主任說的。”

我恍然大悟,洛淩的阿姨是教導主任,每次學校有什麽活動,她總是第一個知道的。我們班也不是沒有過插班生,不過上次沒見洛淩這麽激動。

“而且告訴你件事情,這個插班生是從青石學院轉來的。”她壓低聲音說。

我瞪大眼睛看著她:“青石學院?你沒聽錯吧,青石學院的會轉到我們學校來?”

“我一開始也以為聽錯了,但是我看了阿姨放在車上的資料,的確是青石學院的。”她說。

我終於明白她為什麽會這麽激動了。青石學院是非常有名的私立學校,在裏麵念書的人個個都有了不得的身家背景。

青石學院的學生怎麽會轉到我們班上來?

正困惑著,教室裏驀地一靜,跟著我就聽到了班主任的聲音:“同學們靜一下。”說著,他扭頭看向教室外麵,笑著點了點頭。

接著,一個穿著我們學校製服的男生緩緩地走了進來。

全班人的目光立即都落到了我的身上,我卻渾然未知,因為此刻我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人身上。

他站在講台邊,表情從容不迫,漆黑的眼眸裏藏著難以捉摸的情緒。他就這麽安安靜靜地站著,如同一朵開在水裏的蓮,優雅淡然,好似這世上無論什麽都入不了他的心、他的眼。

這個人分明就是我那天遇見的汐少爺!

“坐下!”洛淩飛快地拽著我坐下來,“你幹什麽這麽激動,難不成你認識他?”

“我……”我剛想說我當然認識他,可是轉念一想,我連他叫什麽都不知道,這怎麽能算認識呢?可是,中秋節我們還一起賞月……

“這是顧言汐同學,今天轉到我們班上,大家歡迎。”班主任說著帶頭鼓起掌來。講台下更是掌聲如雷,女生們看著他的眼神顯得十分狂熱。

真是太不矜持了,雖然人家長得的確很帥。

“夏雪瑤,看你剛才的反應,你是不是認識顧言汐?”班主任這時候將視線移到我的臉上,“這樣,顧言汐你就坐在夏雪瑤後麵的空位上吧。”

“好。”他淡淡地應了一聲,拎著書包緩緩地朝我走來。

他沒有看我,可是隨著他的靠近,我的心跳越來越快。我的個子在女生裏麵算是高的,所以座位是在倒數第二排靠窗的位置,而我後麵的位置一直空著沒有人坐,就像是一直在等待著誰的到來一樣。

原來他叫顧言汐。我在心裏默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