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青梅
辛夷和李景霆同時轉頭看去。辛夷眸色微起漣漪,李景霆卻是臉麵有些難看。
江離沒有走正門,他就坐在窗楹上,姿態閑雅如賞月吟詩,月光中他的容顏飄渺若仙,及腰墨發輕拂,一襲素衫微開衣襟,露出痕玉雕般的肌膚,更添魅惑幾許。
他手中提著個青瓷酒壺,眸底有些醉意,他一仰頭灌了口酒,才意味深長的看了眼辛夷:“今晚和故友小聚,開了五十年的青梅酒,盡興下喝多了些,這才誤了時辰。”
辛夷不知怎的,竟是鬆了口氣。他隻是因為美酒,而不是不願而失約。
這時,李景霆沉聲傳來:“棋公子倒是來晚了。連本殿都早了一步,公子可要自請罪了。”
江離瞥了眼李景霆,見他一身江湖打扮,戲笑道:“好大的口氣!難道梁上小賊也占山為王了麽?”
李景霆的嘴角抽搐了下,他取下蒙臉黑布,威嚴道:“看清楚本殿是誰,還敢胡言亂語。”
江離嘲諷的笑意愈濃:“原來是三皇子殿下。這兒是辛府,又不是你的府邸。再說,以前在下去殿下府邸,與殿下對弈,殿下可是半次都沒贏過。”
“放肆。”李景霆低喝聲,他的視線在江離和辛夷間來回,“棋公子今兒是來看笑本殿的棋藝,還是來英雄救美的?”
江離卻沒看辛夷一眼,而是盯緊李景霆,眸色有些幽微起來:“那殿下,今兒是來做什麽的?”
李景霆低低一笑,臉色也有些異樣:“隻怕我得先問公子,公子今晚是來做什麽的?”
被晾在旁的辛夷聽得迷糊。然而江離的下句話卻讓她瞳孔猛然收縮。
江離眸色愈深,如深淵裏的海水彌漫:“你終於來了,三殿下。”
終於,兩個字被江離咬得如從齒縫間迸出,涼得讓辛夷心中一動,她顧不及一旁的李景霆,就脫口而出:“棋公子,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她說不清楚,為什麽那一瞬間自己急了。她敏感到隻因“終於”兩個字就橫生猜測,她害怕到要馬上親口去證實。
就算她心底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她還是不願向自己承認。
江離喉結動了動,他別過了頭去,沒有回答。
李景霆有些嘲諷的冷笑出來:“辛姑娘,你還沒看清?棋公子這陣子接近你的目的,不過是故意試探我。他算計多日,我終於來了,他贏了這一盤局。漂亮。”
辛夷隻覺得腦袋裏轟隆隆亂響,愣愣應道:“殿下不是來殺我……”
“這也是目的。但你忘了一點,就是時間。”李景霆瞥了眼玉漏,“一日二十四個時辰,我為什麽偏在這個時候來,還算準了會碰見江離。我這是一箭雙雕。棋公子不也是?其中一雕是接近你試探我,另一雕……”
李景霆拉長了語調,帶了分令人遐想的揶揄乜向江離:“另一雕,是不是順帶眠花臥柳,紅袖添香?”
“我與辛姑娘清清白白。”江離兀的應道,視線沒留意和辛夷的目光相碰,他又匆匆移開。
辛夷卻覺得整個心,如綁了千斤大石塊,在深淵無盡的沉淪下去。
她似乎沒什麽感覺,又似乎痛得鑽心。
“有勞公子。”辛夷上前一步,對著江離款款行禮。這是他們這陣子相見時的見禮,卻沒有人再回應“姑娘客氣”。
辛夷竭力使自己音容平靜,好像自己根本就沒在意什麽:“敢問公子,笛,吹的是夢裏還是夢外?”
江離的臉色清冷得如同初見,唯獨在聽到辛夷的問話後有些許漣漪,但隻是瞬間,又恢複如初。
見江離不回答,辛夷又上前一步,柔聲道:“敢問公子,棋,下得是對還是錯?”
江離深吸口氣,麵無表情的應道:“本公子說過,必需算對每一子,贏對每一步。”
“可是公子也說過,棋,是下錯了。”江離話音剛落,辛夷就有些急的提高了語調。
江離挑了挑眉梢,他終於轉頭看向辛夷,可眼眸依舊平靜到陌生:“如此才對。”
“所以,錯棋,也是公子算計中的一步?”
辛夷想了想,旋即露出了嫣然的笑意,笑得秋水眸底一片漆黑。
江離沒有說話,算作默認。他搖了搖手中酒壺,淡淡道:“青梅酒當趁熱飲,方不損其味。此酒有些涼了,麻煩辛姑娘為我和三殿下溫溫酒罷。”
辛夷麵色如昔的接過酒壺,行了一福,就轉身離去。
可待她出來走到一處僻靜的角落時,她臉上的笑意瞬間凍結,並以可怕的速度由青色變為了蒼白。而這樣蒼白的小臉,卻是沒有任何表情,連眼神都是木木的,沒有焦距。
辛夷凝滯了會兒,她忽地舉起那青瓷酒壺,狠狠地往地麵摔去。
尖銳的刺響。酒壺碎了一地。瓷片骨碌碌濺得到處都是,青梅酒香四溢,卻是散發出一縷縷涼氣。
酒太涼,涼得辛夷渾身一個哆嗦,仿佛從夢裏醒來,她的臉色又恢複如昔。
“可惜了。”辛夷瞧了地上的酒壺一會兒,就從容的往廚房去。她得重新換壺好酒,還要拿個好酒壺,不然賠不起人家的百年青梅。
而這邊的玉堂閣。自辛夷出去後,堂內的氣氛頓時有些凝滯。
江離也不管李景霆是皇子,自顧坐下來,坐了個請的姿勢:“殿下請。”
李景霆蹙了蹙眉尖,也沒說什麽,便在對麵落坐:“玉堂閣外都是本殿的影衛,所以你我二人在此說的話,絕沒有第三個人知曉。”
江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殿下先說,還是我先說?”
“無妨。”李景霆的神情漸漸凝重起來,一股內斂的精光從他眸底升騰而起。
江離卻是閑適的拿右手支著頭,不慌不忙道:“在下借辛夷試探殿下,隻是想確定,她到底是殿下的棋子還是棄子。畢竟,此女鬧出盧家休書事後,整個棋局都變得有趣了。”
李景霆心下一動。他想起辛夷被休後,他秘密召見,才發現哪裏是棋局,而是她,她這顆棋子都變得有趣了。
明明是號為木頭戒尺的棋子,卻仿佛又不被任何人所掌控,不被任何一方所容納。
如果說下棋者在利用她,那她也是在利用下棋者。
與棋局格格不入,卻又讓任何人都無法忽視她。
“所以呢,棋公子得出這個答案後,目的是什麽?”李景霆甩開飄遠的思緒,重新逼視向江離。
“這關係到我下一子該如何落。就如同我欲渡河,總得先弄清此河深淺,才能決定是趟水過、乘舟渡,或者太險根本就渡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