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夜訪
“那得看殿下是以什麽身份擅入我玉堂閣,民女再行禮不遲。”辛夷似笑非笑,清涼的眸子沒有一絲避諱的直視李景霆,瞧得後者都有些掛不住臉。
今晚的李景霆,身上一件刻絲灰鼠玄錦披風,頭戴竹笠下壓,麵蒙黑布隻露眼鼻。他整個人都籠在黑色裏,如同江湖夜行的俠客,哪裏還有初見時豐采俊朗的皇子風度。
“本殿進屋來並未取下蒙臉黑布,你如何認得的?”李景霆的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
辛夷泛起嘲諷的一抹笑:“一個曾經要殺我的人,就算蒙著臉,我又如何不記得?如何敢不記得?”
辛夷加重了敢字,幾句話說得寒意料峭。李景霆身為皇子,不是秘密傳召,而是私自來見,她便賭定自己占主導權,那麽放肆一下也不是沒有膽。
女子話中衝意,李景霆自然聽得出來。他想起初見時,她是那般水秀的模樣兒,楚楚動人下暗藏凜冽刀,卻也是藏得不動聲色。哪有今天這般,顯山顯水的樣子。
“本殿忽然明白,他要下毒害你的理由了。”李景霆驀地咧嘴笑了。
就算知道對方是皇子,是下棋者,辛夷還是忍不住心間猛跳。好不容易平複下來,她才啟口問道:“他,還是她?”
李景霆的眸色深了深:“無差。奴才為主子辦事,他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
辛夷的指尖抖了下,隻是瞬間,又恢複如常。
前些日那種下的懷疑的種子,肆無忌憚的瘋長,遮蔽了她整個心間,再沒有一絲隙。
再次抬眸間,辛夷的小臉已布滿蒼白的冷漠:“方才殿下所言,願聞詳解。”
李景霆自顧搬了繡墩坐下來,修長的指尖輕敲桌案,緩緩道:“棋局雙方,一黑一白。然而還有最可怕的一種,便是灰……姑娘就算不下棋,也曾聽聞過天下棋否?”
辛夷點點頭。何止聽過,她還見過,親手下過。雖然隻是仿品,也讓她驚心動魄。
棋局詭異,造化天工。棋分雙麵,可白變黑,黑變白,所謂虛虛實實,敵我難辨。
“那便是了。”李景霆續道,“除你視線中的黑子白子,最可怕的卻是那將變未變,待勢而動的棋子……而辛姑娘如今,就是這樣的棋子。”
棋,將變未變,待勢而動。如今為黑,下一刻變白,如今為白,下一刻變黑。此子之可怕,就在於“不確定”。
而最簡單最省事的辦法,無疑是除之而後快。
辛夷凝神細思了會兒,忽地咧嘴一笑。這笑看得李景霆一愣:“你笑什麽?”
辛夷眉眼彎彎如新月,然而卻如同浮在皮麵上的月光,絲毫沒有到眼眸深處去。
“待勢而動的棋子,不若黑也不若白。換句話說,會讓雙方都有棄子的理由。殿下,民女說得可是?”
辛夷淺笑柔語,然而眸底的涼薄卻漸漸氤氳開來。
棋局之中,隻有“有用”和“沒用”的棋可以存活,除此之外的棋子,都有理由被雙方滅殺。
不為吾所用,不如誅之。正所謂寧可錯殺一千,也不可放過一個。
而那個暗中的“他”都已經下毒,辛夷已經隱隱猜到了,李景霆登門拜訪的目的。
李景霆眸色深了深,做了個請的姿勢,示意辛夷說下去。
辛夷自顧斟了杯茶,潤了潤有些澀的喉,娓娓續到:“我是棋局中最特殊的棋子,卻也是最該死的棋子。他已經下毒,就不知殿下今日,將如何判我的死刑?”
辛夷說的一字一頓,心平氣和。就連最後半句話,也被她說得事不關己,好像聽書一般。
李景霆的眸底劃過一抹異彩,瞬息又恢複如初:“辛姑娘,你還算漏了一點。那就是本殿就算要殺你,又何必親自來玉堂閣一趟。”
辛夷心中一動。她好似確實漏掉了這點。
“請殿下指教。”
“因為本殿還不願棄子。”
“那辛夷還要謝過殿下慈悲了。”
“棋局中人,講慈悲,就如同講自絕生路。我之所以不願棄子,是因為賭,賭掌控你這顆不確定的棋子,會比其他聽話的棋子,帶給本殿更大的好處。”
“灰子之懼,人人誅之。殿下卻想反其道而行之,可真是太有勇氣。也不怕引火燒身,我毀了你整盤局。”
“我敢賭,因為我是李景霆。若是這個都不敢,又如何與他賭。”
“誰?”辛夷一愣。她好似覺得,李景霆話中出現的“他”,便是他所言“或許在他手中,我也不過是棋子”的男子。
李景霆眸色一閃,自知說漏了嘴,便立馬掩飾了過去:“棋局對弈,不敢賭之人,不敢論贏。所以,辛六姑娘,本殿給你一次機會。”
“殿下請說。”辛夷彎腰一福,眸色一寸寸沉了下去。
李景霆看著辛夷的腦門頂,微微眯眼:“你為何要嫁入長孫家。給本殿一個解釋。別說什麽父命難違,連盧家之親都能想法鬧掉的人,絕不是辛府決定什麽就照做的。本殿要聽的,是你自己的理由。”
辛夷的眸底頓時劃過雪色。好似初春的那看似平靜的冰麵融化,尚還寒意料峭的江水一下子奔湧而出。
然而因為她低頭行禮,李景霆並沒有發現異常。再次抬眸間,辛夷又恢複了淡然的臉色。
說自己嫁,是圖長孫嫡夫人的名分,無疑是“超脫掌控,另立山頭”的棋子自尋死路。
而說自己嫁,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景霆已經將此路堵死。
半晌,辛夷露出了小女兒般的笑意:“朱門榮華,公子良人。辛夷為何不嫁?”
李景霆盯著辛夷的眼,沒有說話,辛夷也直直的凝視著他,沒有絲毫躲閃。
“這種蠢話,你也說得出?棋局之中,唯有利益,無關風月。”李景霆忽地冷冷開口,“辛姑娘,那就怪不得本殿了。”
最後一個字落下,屋內的殺意頓時凝為實質。李景霆緩緩舉起了一個手勢,雙指一旦敲下,則玉堂閣外埋伏的影衛則會齊刷刷動手。
瞬息之間,毀屍滅跡。棋子命賤,命不由己。
辛夷笑了。如果今日她就命歸地府,那她和前世一樣,猜不透人心,看不清人性,就真的蠢透了。
所以,她還有最後一招救命棋。就是以紅綾餡餅道出辛府所藏神秘人物的事,把自己的一切行動扯到他身上去。雖然會兩方得罪,但至少現下,可求得一絲生機。
辛夷櫻唇輕啟,剛要說話,卻是另一個聲音從窗楹傳來——
“本公子不過晚來幾步,就瞧了這場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