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th 可不可以

可惜肆榮那灌注全力的一劍並沒有達到預期目標,墨若一個閃身,兩人便戰到一起。

過於迅捷的速度,我的視線幾乎跟不上他們移動的速度。

“若若!”

墨若用笛子擋住側襲而來的一劍,雖然接得格外驚險,臉上卻並無失態,仿佛胸有成竹似的冷靜。

見他微眯著眼眸,肆榮挑眉浮起足尖,一瞬間後退了好多才落到地上。

不用仔細看,就會發現他手上那把精致的劍已經腐化了一半,並不斷地被侵蝕。黑色的毒仿佛要吞噬所有一樣蔓延到全部劍身,並漸漸使金屬分崩離析、掉落下來。

他一把扔掉手裏的劍,不得不重新審視沉默不語的墨若,“劇毒灼華?是你……”

“肆榮大人,第一隊、第二隊已經撤離!”

“A區待命。”

“是!”

肆榮瞥了我一眼,又轉向墨若,凝視。——碧綠的瞳孔在薄薄的霧裏顯得有些猶豫。

墨若沉著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並不做聲,隻是下意識地擋住他看我的視線。

“……擋什麽?他是璀雪的人。”肆榮手掌一攤,地上的一把劍就自動漂浮到他手裏,仿佛那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所有掉落在地上的完好箭矢都緩緩地升騰而起,在空中排出一個奇異的陣型,伺機而動地微微漂移。

——瞄準的焦點,墨若。

“這是你的誤會。”墨若果斷地否決,好像從沒有過懷疑。

肆榮哈哈一笑後,變得麵無表情,“墨若,墨若……好,你這個小怪物。”

墨若黑琉璃一樣的眸子有些閃動,“肆榮。”

肆榮看向我,卻不像在跟我說話,倒像自言自語,“原來你去桃夭那兒了。嗬,怎麽……他身邊的人都去隕魅了?……你們確定這是他的希望?”

他?

“那,為何你不來?”墨若闔眼。

“閉嘴!……你這個背叛者。莫非你以為我會同流合汙麽?明明是人類,和魔族混在一起做什麽?”肆榮捏緊了手裏不知名的劍,抬起少年的容貌、帶著人類的驕傲,“可笑啊!……竟然忘了你最初的歸屬麽?讓戰火燎原,這就是你們愛做的事麽!豎起耳朵聽聽!你就沒發現璀雪的拗哭麽?這是我們生存的地方啊!混蛋!”

墨若抬眼看了看天空,所有的箭向在對他行注目禮一樣,莊嚴、威脅。

“不。”他定眸啟唇,“無論桃夭做什麽,我不是隕魅的人。”

“……?”我不理解地看向他。

“我是他的人。……況且,也隻有借助隕魅,才能將攻玉連根拔起,這點,我從未懷疑。”

他的?誰的?墨若你是誰的所有物麽?天啊……

肆榮簡直要噴火,“他的他的他的……夠了,你和桃夭一樣,都是璀雪的恥辱!”

墨若安靜地望向他,“璀雪從未給過我什麽。”

肆榮一咬牙,欲言又止,“沒什麽好說的了!”

所有的箭矢往後一縮,隨即天降暴雨一樣破空襲落!!

“墨若!”我一驚,但反應過來的時候,第一波箭已經落到他身上!

“嗯……沒事。”他發出一聲輕微的悶哼。

“就地除掉你,以絕後患。”肆榮冷酷地決定,隻是呼吸有些不穩似的,緩緩地將握在右手的劍轉到左手,緊了緊。

箭矢隻有接觸到墨若才會被腐化,可那速度顯然沒有肆榮的灼華快,許多箭毫無預兆地將箭頭陷入墨若皮肉之中才始風化,一時間不少的血從他的傷口流出,鮮豔的色澤很快隱入墨若的黑色衣裝。

“不要!!!!!”我變出巨大的盾,擋住第二波箭矢,恨不得用一個罩子將墨若整個保護起來。

箭落在盾上,或折斷或滑落,頓時喪失了攻擊力。

肆榮驚愣,“倉央……你!”他似乎想起了什麽,驚訝異常地看著我。“你幫他?”

墨若從手臂上拔掉未被腐化完全的箭矢,眼神開始變得深邃。

他緩緩地抬起手臂,血液漸漸集中到指尖,鮮豔欲滴。

“荊棘。”墨若輕聲地說。

血液迅速從他的傷口湧出,變成荊棘一般的細鏈,一瞬間就衝到肆榮麵前。

“笑話!”肆榮嗤笑著後退,欲騰飛而起躲過血鏈,卻不料那練有生命似的,忽然散開來,如同細密的血網一樣向他覆蓋而去!

我想到一個詞,‘禽鳥’。

肆榮那半透明的翅膀尚未徹底張開,就被鋪天蓋地的血網攏蓋住,一時間避無可避!

血液接觸到肆榮的那一刹那,忽然向四麵八方飛散而去。

——似乎是被翱翔灼華懸浮力發散的。

即便迅速做出了反應,肆榮仍詫異得說不出話來。

他低頭看了看幾處不慎被血碰觸到的地方,咬緊了唇。

那些地方幾秒之內就變成燙傷,冒出焦灼的灰煙來。

肆榮額頭冒汗,哼笑一聲,有些不穩地站起身,“……別以為,這樣你就贏了。”

他眉毛一抬,絲毫不減英氣,並不為死亡的預兆所恐懼。“我知道你的解藥,若。”

肆榮卷起袖子,手上的傷已經從一滴血的覆蓋變成了一個洞的腐爛,傷口深可見骨,並不斷蔓延。

天上緩緩飄下雪花來。

啊,霧化的結果。

雪和血**在一起,血腥味肆意徘徊。

肆榮握緊了劍,血從傷口源源不斷地流出。

墨若的臉色有些慘白,也許是因為失血的原因。

想來他頭發短的原因,就是因為他那種劇毒灼華。——總是用到血液,他不可能積累很多能力。

所以,一般來說,劇毒灼華不該和人起正麵衝突,而更應暗殺。

但對肆榮,他沒有。

看他們的樣子,應該認識吧。

“我會殺了你。”墨若啟唇,低頭說,“……抱歉。”

肆榮眯著眼,額頭的汗掉落下來,眼神有些變換,仿佛無法焦距一樣,“……我亦然。無邪已死,……解決你,隕魅就剩桃……夭了。”

“別這樣!”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別這樣……戰爭很快就會結束了,你們沒必要這樣打啊!”

“即使快結束,也是因為,該死的人都沒留下。”墨若看著肆榮,“倉央,別插手。”

“我……”

肆榮轉眼看了我一眼,眼神裏有些黯然,“倉央,無論如何,殿下在等你,希望你明白,他從不是鐵人,也不是神,隻是人。”

“攻玉沒資格。”墨若打斷肆榮的話。

什麽啊?你們在說什麽啦!?

他將笛子中的劍抽出,光滑的墨色襯著削尖的劍身,鋒利之感頓生。

——鋒芒照亮了他的眸子。

“若,我不會留手。”肆榮收回視線,喉結滾動。

墨若點了點頭,緩緩地用中世紀的方式行了一個優雅至極的禮。

黑發擋住他的眼,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仿佛闔著眼,仿佛在看著什麽。

肆榮微一哼聲,舉劍挺前。

他的劍術已經和小時候大不相同,狡詐、柔韌、靈動、技巧……殺意,隻有那種激進的衝勁還是一如初始,仿佛隻攻不守似的拚命感。

我想起他小時候擋在我的麵前,手指一點,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單挑!”,然後慘兮兮地哭那把碎了的兵器。

還有他第一次和桃夭合作比賽時,贏了時的高興勁……

關於他和墨若之間,我不知道,隻是……

“唔!……”兩人劍鋒沒有相交。

墨若嘴角流下血來,“……你還是一樣,快得可怕。”

肆榮臉色僵硬地鬆開劍柄,劍身牢固地穿透了對方的胸腔,“你也是一樣,連這種攻擊都躲不開。”

我眼前一時空白,血從若若的背脊流下來,染濕了黑色布料。

“喂,若。”肆榮搭住墨若的肩,呼吸全無規律。

墨若長長的睫毛蓋住了琉璃般的瞳孔,“別問沒意義的事。”

不知不覺,霧已散去,鵝毛大雪四處紛飛。

有人說,雪花是雪精靈的眼淚,最晶瑩剔透的思緒。

“若若!”我跑過去,“肆榮!你太過分了!你……你們好歹是認識的啊!怎麽可以。”

肆榮被我推開,有些不穩地退後一步,卻不願倒下。“嗬嗬……你有資格說我?……呐,倉央,我一直以為,你是璀雪最好的老師,也會成為最好的文殿。可我錯了。”墨色的笛子插在他的胸口,深入骨髓似的黏著。

劍入肉,白入紅。

我頓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他還記得……

肆榮抬起眼,看也不看致命的笛子,他伸出右手拇指,點了點左胸,“很準,左邊,若,你還記得,心髒的位置。”

血不斷地從他嘴裏湧出來。“咳咳……很準。”

墨若一懵,驚愣地看向自己的右胸。

那把劍頑固地插在墨若右胸,躲開最脆弱的心髒,即使看起來傷重致死。

肆榮不穩地退後幾步,終於不能支撐地倒在地上,“啊啊,真遜……”

毒布滿了他的手臂,血肉模糊。

墨若一把拔出劍,血頓時不留情地滑落,他吞下一些衣服裏的藥物,才緩緩地走到肆榮邊上。

“可以……幫我解毒麽?”肆榮目不轉睛地看著墨若,眼裏留著最後一絲希翼,不知在期盼什麽。

我看著他胸口不斷湧出的血,一時混亂,想幫他壓住主動脈什麽的,可根本不知道怎麽著手。

墨若抿著唇,麵無表情了許久,才勉強地吐出一句,“我說過的,肆榮。……不行。”

“太不夠兄弟了吧。”肆榮嗬嗬笑了,像小時候一樣地。——雖然是自嘲。

墨若麵色蒼白,嘴角僵硬著,動不了似的。

“你神誌不清了麽?我不是你兄弟。”墨若蹲下身,伸手握住笛子,一把拔出。“你不該手下留情。”

肆榮仰頭屏息,眼裏焦距散亂,呼吸劇減。“別走,我有話說……”

“下一世再說。”墨若起身。

“下一世?開玩笑,下一世可別再讓我碰到你……”肆榮抓住墨若的領子,臉色忽然變得紅潤,像又來了精神似的。——回光返照。

墨若緩緩地點頭,“好,我不會認你。”

他支起身,湊著墨若的耳朵,輕聲了一句。

墨若瞳孔放大,隻是抿著唇,默不作聲。

肆榮哈哈笑了起來,直到雪落到他臉上,化作水滴掉落下來,萬籟俱靜。

我顫抖著唇,不可置信地看著安靜的肆榮……

綠色的發鋪散開來,一會兒前,還生龍活虎的他,現在,就這樣躺在地上,渾身浴血。被雪花一遍遍地覆蓋生前的一切血漬。

騙人。

那個活潑、臭屁的孩子……

我看向墨若。

他別過臉,毫不眷戀地站起身,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墨若……他是你朋友吧?”

“是。”

“那為何……”

“是他要殺了我。”

“墨若,他沒有……”

墨若眼神混亂,“他有。”

“……”

“若若……你……哭了麽?”

“為什麽?我答應過,不會再哭。”墨若轉過頭,“而這些……”他攤手示意血和肆榮,“是我欠桃夭的。”

我看著他的眼神,覺得一陣不安。

肆榮、墨若、墨若、肆榮……這一切到底是怎麽了?

還有,白華。

如果他知道肆榮……又會怎樣?

……

墨若的身子有些僵硬,微微顫抖著,像是被空氣凍到了,握著笛子的手指收得死緊。

不知是不是因為在痛。

漫天大雪,似乎,很快掩蓋了一切。

“喂!”

一聲破空,激得我們宛如初醒。

一隻魔物做最後巡視的時候發現了尚未轉移的我們,“還留在這裏啊?陷阱已經用好了就快轉移呀!桃夭殿下那邊被突襲了,缺人手啊!去晚了誰也不知道會怎樣……”

“什麽!?”聽到桃夭的名字,我一驚。

“現在就看哪邊人手調的快,爭分奪秒的事,你們在幹什麽呢!”

……已經在腹地和璀雪主力交上了麽?

為什麽……

雖說戰爭就是這樣,但我還是好不習慣,不要那麽快好不好!桃夭!你……你怎麽能交戰啊!

墨若的一聲歎息,飄散在雪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