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昔為鴛和鴦,今作參與辰(上)
卻說這肖夫人做事倒也毫不含糊,隔日便將一個丫鬟名喚玉香的,開了臉送與謹明候做了房裏人,雖名義上隻是個通房大丫頭,底下人哪個不把她當姨娘看待。想這恩典原應是魏昌家的為其女所求,奈何春劍執意不從,還放話要絞了頭做姑子去,肖夫人隻得罷了。另選了一名二等丫頭補上。且又將王念仁屋裏的若柔更名為喜柔,更抬了姨娘。
那杜奶奶哪裏肯吃這個虧,急吼吼地跑到上房來哭鬧不休,肖夫人反而趁機使人將瑞哥兒由同心居抱了過來,任杜芷善如何哀求哭號,楞是不鬆口。隻撂出了一句話:“大奶奶日理萬機,哪顧得上教養孩子。沒的讓他受委屈。”
杜芷善一麵舍不得親生兒子,一麵又放不下好容易得來的掌家之權,一時間也難以取舍,左右為難。更兼丈夫身邊莫名其妙地多了個姨娘,況且還是素日裏憐愛著的。真好比雪上加霜,頓時亂了章法,隻得將這事兒丟開,一心一意地籠絡丈夫,也顧不得其他了。
而這王念仁往日裏喜愛柔兒,隻不過看在她那嬌嬌弱弱,低聲細氣的摸樣和死去的柳氏頗有些許相似。但自從那日在湖邊又巧遇那女子後,便愈加心神蕩漾,魂不守舍。早就厭了眼前這些庸脂俗粉,鶯鶯燕燕的。遂也不大起勁,隻是按例賞了些首飾,連她房裏都還不曾去,就丟到了腦後兒。
隻可惜了柔兒,天可憐見的好容易明公正道掙了個名分,本應是一般,卻糊裏糊塗的失了寵,被冰凍了起來。每日家還要看著杜奶奶的臉色,忍受同為姨娘的韋諾兒的刻薄,更被底下人指指點點,日子反倒難過了起來。想著那回向肖夫人謝恩時,她鄭重其事警告自己的話,更念及嗷嗷待哺的小弟和家徒四壁的雙親。心一橫,至晚間,避開眾人,略微換了幾件嶄新的衣裳,打扮得花紅柳綠,躡手躡腳地往正室而來。
柔兒偷偷摸摸透過糊窗的輕羅向內張望,杜芷善在抱夏廳中議事兒,尚未下來,屋中隻有剛剛更衣的王念仁一人。柔兒心裏暗自慶幸,又有著說不出的蠢蠢欲動的心思,遂將衣衫半開,窄袖下拉,直露出冰肌玉潤的削肩來。
王念仁正百無聊賴地歪在炕上拿著本《太平廣記》,心不在焉地翻著頁兒。沒成想雙眼忽地被弱骨如酥的纖纖十指遮住了光亮,耳畔隻聞一聲嬌啼:“爺猜猜奴家是哪個?”
王念仁原就心中有事兒,隻想著待會子是不是再去那湖邊尋覓芳蹤。這下子竟被著實嚇了一跳。便不耐煩地揮開柔兒的一雙紅酥手,怒道:“誰叫你進來的,真是一點規矩都沒有。”
這柔兒做的本是往日二人打情罵俏時慣常的。一般的撒嬌撒癡卻不料今兒溫柔體貼的爺竟會如此疾言厲色,頓時淚盈於眶,清眸流盼,睫似翦風,有說不出的婉轉盈凝,恰似柳搖花笑潤初妍。若在平日,這梨花帶雨的摸樣必定能惹得王念仁攬在懷中好好柔情蜜意一番。但此刻他已是詩中所言那般“桑之落矣,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柔兒在他眼中原隻是個姿色不俗的丫頭罷了,從前那般急切饑荒,隻因‘偷不著’二字。今兒名正言順了,反倒沒有當初那種躍躍欲試的衝動和情趣了。
隻聽王念仁厲聲喝道:“哭什麽哭,被人看到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既然做了姨娘,自己越發要尊重些,這成什麽樣子!”
忽聽得窗外一聲嗤笑,有人戲謔道:“呦,這是怎麽了?新姨娘唱得是哪一出啊。我瞧著莫不是《寒窯記》⑴?好端端的咱們屋裏倒多了一個三貞九烈的節婦不成?”
柔兒回頭一看,隻見杜芷善身著杏黃葫蘆萬字藤蔓雙喜紋織金綢錦袍,外罩醬色江綢釘綾梨花蝶鑲領邊夾坎肩,咬著帕子,一腳踩在門坎上,粉麵含春,眼角帶笑。在若明若暗燈光的映襯下,那似芙蓉嫣然的麵龐卻令人沒來由的心寒膽顫。
東邊廂房裏韋諾兒款步姍姍而來,笑道:“噯呀,這裏可真熱鬧!莫不是招了賊了不成。奶奶來的正好呢。咱們這個院子,憑著阿貓阿狗的都能隨便進出。前日裏,我那兒還失了竊呢。您這回倒要好好查查。”
柔兒氣急辯道:“這是說誰呢?你那些破玩意兒誰稀罕。我不過是剛巧過來給奶奶請安罷了。”
韋諾兒冷笑道:“噯,喜姨娘,我哪敢懷疑您呀。誰不知道您如今的身份可大不同了呢。再說,就是丟了什麽,也斷賴不到您頭上。瞧這穿的單薄的,哪裏藏得下東西?”又罵丫頭:“一個個都是廢物,也不知道給新姨娘披件外氅,瞧這小臉兒凍得,真叫人心疼。”
柔兒這才驚覺自個兒香肩還**著呢,連忙拉直了衣裳,登時粉麵通紅,用帕子遮住臉,哭著跑了出去。
卻聽得身後杜芷善厲聲吩咐道:“叫幾個人跟上去,好好伺候著。傳我的話兒,新姨娘偶感風寒,大夫說了,要小心靜養著。往後你們可看住了,別讓她出那屋子半步。免得帶累了別人。”
回頭瞥見王念仁尷尬不已的神色,遂道:“都看夠了沒有,還不快給我滾出去。要不要敲鑼打鼓替你們四處宣揚宣揚大爺今晚是如何跟新姨娘圓房的啊?”
眾人聞言,皆識趣地一散而空。王念仁又臊又惱,臉皮一時漲得青紫,半晌方訕訕道:“行了,一點芝麻綠豆的小事,非要鬧大是不是?丟了我的臉麵,與你又有什麽好處。我自知惹不起你,今晚就搬去書房,好叫大家從此耳根清淨。”說罷,還沒等杜芷善開口,自摔了簾子衝了出去。
一旁的韋諾兒將腰一扭,提著裙子追上去喊道:“爺,你可等等,奴家去幫您鋪床。”氣得身後的杜芷善直摔了房中大半值錢物件,嚷道:“我這裏有酸棗枝子紮著你呢,有種兒就再別進我的屋。”又打雞罵娘鬧了一宿,方才作罷。
⑴《寒窯記》:淮劇,講述的是唐懿宗時期朝中宰相王允的女兒王寶釧。不顧父母之言,下嫁貧困的薛平貴為妻。被父母趕出家門,薛平貴入伍後,王寶釧獨自一人在寒窯中苦度18年。後來薛平貴成為朝廷高官,將王寶釧接入府中,夫妻團聚。然而僅過了18天的幸福生活便死去。雖然王寶釧被視為烈婦貞媛的典範,但其一生是非常悲苦的。苦守寒窯十八年,丈夫卻已在外另娶他人。夫妻最後團聚,卻隻過了18天的幸福生活便亡於閨中。真是“拚盡一生休,盡君一日歡。”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