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誰更狠

方墨尋到院牆下,挖出藏放在那裏的夜行衣,換上了,一躍出了小偏院。

已是走了兩回的路了,早不陌生了。裴胥青的青竹院位於裴府後花園的南側,過了紅鯉池,穿了溪風林,就是後園的院牆了,院牆處單開了一扇小門,直接與青竹院相通。因是出了刺客一事,裴府護衛早往主院那邊追去了。方墨一路行來,並沒有遇到其他人,青竹院中竹林稀疏,月色如洗,也甚是清淨。

方墨直接摸到裴胥青書房裏,推開窗格跳進去,一股濃鬱墨香撲鼻而來,深重書架陰影重重,靜默立著,這書架方墨已是摸了大半,此時不想再浪費機會,直接進了裏麵廂房裏。這夜月色皎潔,廂房兩邊窗格皆有月色透入,一方矮塌臨窗而放,幾上擱著墨色小壺,一冊翻了大半的九州逍遙遊正擱放在旁邊。正中案桌上擱放著筆墨紙硯。

方墨粗粗看了一通,這廂房兩麵臨窗,裏頭擺設再簡單不過了,不過一塌一案,竟是不像能藏下東西的。她眉頭一皺,尋到那案桌前,厚重青黑桌麵再幹淨不過了,清幽光澤在皎潔月光下方流轉。方墨手沿著那案桌一路摸來,立時感覺到異常之處,細白手指輕輕一敲,木質空檔聲便清楚傳來。方墨取出靴子裏放著的短匕,正要撬開了桌麵看個究竟。

幾聲“啪啪”拍掌聲突然響起來。方墨抬頭一看,裴胥青倚門而立,滿麵含笑,一半月色照於他麵上。嘴邊淺笑輕揚,最是溫雅和煦不過了,一邊輕緩拍掌一邊笑盈盈說道:“閣下眼力確實過人,竟是一眼就看出案桌不尋常之處。”

方墨一愣之後,手下動作卻不變。機會若失。想要再找到地圖,隻怕更要多費些周折。短匕入縫啪一聲脆響,青黑案桌立時出現一個方塊空隙。一卷灰白畫卷正靜靜放在裏麵。

裴胥青竟這黑衣竟是大膽如此,強敵環繞之下,不發一言。仍是不慌不忙繼續手中活計。確實是非常人。

他素來高傲,哪容這人這般輕看?不等他伸手取物,手中長劍直接刺向他的黑色麵巾上的幽黑深寂眸子。

方墨頭向後一昂,手卻仍是摸到那灰白畫卷。裴胥青見這人居然這時也能得手,眉眼一沉,劍鋒立時一轉,快如閃電刺向方墨頸脖。

方墨雖然閃躲極快,麵上黑巾卻被挑開來。皎潔月色傾瀉入窗,她立時將麵轉向陰影處,手中畫卷已經入懷。再無顧忌,背後無名長劍便抽了出來。嗜血寒氣劃破黑寂,她黑小身影躲在暗處,如一頭凶狠小狼與裴胥青對峙。

方寸廂房之中凜厲殺氣頓時布滿,風動月浮至這裏卻靜息,廂房裏再無任何聲響。

兩招不成,裴胥青頓時知道這人確實不凡,這案桌中的畫卷非同小可,一旦現世,必是會惹得麻煩無限,斷不能落入他人手中,今夜這黑衣人必須要留下命來。

兩人都靜靜伏著,都在等待最佳時機,好一招取對方性命。

一彎月色正好,風浮樹動,裴胥青身邊小廝青墨與青畫提了燈籠一邊說話,一邊慢慢走過來。

青墨說道:“今日丁老爺子都追出去,想必那賊人必是手到擒來的,哎呦,總算是可以睡一回好覺了。”

青畫笑嘻嘻說道:“瞧你那小樣,活像是幾百年沒睡過覺似的,不就是守了兩晚嗎?至於成你這樣。”

青墨一邊歎氣,一邊說道:“你是沒有與那賊人打過照麵,那天晚上要不是有丁老爺子在場,咱這小命隻怕都是保不住的,那賊人看身形倒不大,不過確實厲害,我險些中了他一劍。”

“哎,青墨,不是我說你,你好歹也是爺們,竟是被一個小賊嚇成這樣……”

方墨聽到這兩人腳步越行越進,已經到了門邊了,她這時位置正近廂房門邊,兩門相隔不過十步,奪門而出是順勢不過了。木門咯吱半聲響動,她身形已經轉到門口,不等木門盡開,手中長劍迅速刺向來人喉嚨,卻隻差半寸時被裴胥青長劍攔下。

進門的青畫青墨俱都是驚了一跳,那逼人寒氣劃破黑暗直往青墨喉嚨而去,青墨一聲尖叫,手中燈籠頓時落地,在門口熊熊燃燒起來。裴胥青猜到這人必是要奪門而出,一劍逼開他之後,狠狠一腳踢到門上麵,將門口呆立的青墨撞出去老遠。木門複又關上了。

屋內有了火光,陰影頓時不存。方墨怕自己暴露,又見裴胥青識破她的想法,早就惱怒了,哪裏會等待裴胥青抬頭看自己?直接猛撲了過去。裴胥青不料這黑衣人竟是這麽凶蠻打法,堪堪退了半步,一腳將方墨踢開。方墨挨了一腳,靠書架方才穩住身子,她見這火光實在惱火,直接一劍將書架上的書挑下大半鋪蓋在火光,總算將火撲滅。

裴胥青那一腳正踢到胸口,雖然她避得及時,此時也覺得胸口血氣翻湧,再難受不過了,眼見那開著木窗就在眼前,也顧不得暴露,翻身一躍就上窗下的花架,裴胥青長劍逼到,直刺她腳,方墨頭也不回,眼疾手快一腳死踩住那劍,另一腳直接側踢向他麵門。

裴胥青也是個狠的,自是容得不她踢到,順勢抱住方墨的腿往下一扯,方墨失重頓時仰麵直接壓向裴胥青,這變化不過瞬間發生,裴胥青根本來不及躲避,被方墨壓了個正著。

懷中身子異乎尋常的柔軟纖弱,女子特有的馨香入懷,裴胥青略一失神。

方墨從不容自己落入被動之地,手中長劍反手就向身下裴胥青刺去,卻手臂一陣悶痛,手中長劍頓時脫手,叮咚一聲脆響,落到地上。裴胥青一掌劈在她手腕上,擊落長劍,低頭一看方墨懷中畫卷露了一半出來,於是順手摸去,觸及一團溫暖柔和,手不由得一滯。

方墨見裴胥青手臂就在自己胸前,料到他必是想要取畫卷,手中無利器可用,她低頭一口狠狠咬下。

聽到身下裴胥青低沉呼痛,方墨再次躍起,身藏於暗處,一雙眸子黑幽幽的,摸了一把嘴邊血漬,不等裴胥青爬起來,就奪窗而出了。

青畫帶著人手浩浩蕩蕩趕過來,裴胥青推了屋門出去,潔白月色如泄進來,整潔雅致的書房已是亂糟糟一片了。

青畫見裴胥青衣衫淩亂,發髻完全披散,麵色晦暗不明,難得沒有帶著微笑,渾身頓生了一陣寒氣,又見他捂著自己手臂,血漬從手縫裏滴出,顯然受了傷。他驚慌叫道:“少爺……”

裴胥青擺了擺手,輕緩緩說道:“去梨香院看看。”

青畫帶著人手浩浩蕩蕩出了青竹園,院中又隻剩了他一人,起風了,竹林悉悉索索作響。裴胥青抬頭,一輪彎月當空照著,他居然半天了都沒有看清楚對方容顏,還讓她得手了。

是個女子,一口好牙。

裴胥青唇邊清淺笑意複又慢慢彌漫上如白玉般皎潔的麵上。

丁秀蘭睡得正香,正做著好夢,梨梨香院東側小偏院中,灰白院牆襯著滿院的蒼翠,如畫般景致,她站在梧桐樹下,陽光透過樹縫進來,灑下萬道光芒,風正好,滿院梧桐樹葉悉悉索索作響,耳裏盡是這聲音。裴府大少爺裴胥青正坐著梧桐樹下的石凳上,烏墨長發僅用一柄翠綠簪子管於腦後,鬆散披落在肩頭,一張如玉般皎潔俊臉越發出塵,深黑眸子淺笑盈盈,溫和說道:“這茶不錯,是你沏的?”

她心慌意亂低著頭,微不可見點了點頭。

裴胥青微微笑了說道:“我又不會吃人,你怎地連頭不都敢抬?”

她慢慢抬起頭來,如癡如醉看著麵前這張臉,心裏想,若是能天天見到他,一輩子伺候他,那該有多好啊!可是她心裏卻知道裴府大少爺那是天上的月,而她不過是地上的泥,兩人隔著遙不可及的距離,這夢是一輩子都不可能實現的。

她心裏又覺得悲傷起來,這世道就是這麽不如意。她知道自己生得好,知道自己以後是要跟著二小姐嫁到忻王府的,以後有可能要做通房的。可是她一點也不想做什麽通房,無論那忻王爺長得什麽樣,永遠不可能有大少爺這麽好的。而大少爺,卻隻是一個夢,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她忍不住落淚,淚水慢慢滑落頸脖之中微涼,那涼意沁進了心裏,連呼吸都喘不過來了,簡直要要了她的命去。她猛然睜開眼睛,脖子上果然冰涼一片,一柄泛著無比冰寒之氣的長劍正擱在她脖子上。

方墨坐在床邊,黑小身影如鬼魅森寒,頭上鬢發盡數散開了,黑深眸子中帶著無邊深冷寒氣,讓人不敢近視,蒼白麵上,嘴邊那一抹猩紅血漬猶是驚悚。院子外麵燈火通明,有無數腳步繁雜湧進來,兵刃相撞聲響不絕於耳,窗格之中人影來回晃蕩變化無常,一如無數鬼魅。

方墨細白手指輕輕壓在帶血唇邊,輕輕問道:“你知道怎麽答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