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爭執(2)

榮天琪回去時,蕭幀又坐回原來位置了,隻是麵前的棋盤變了樣子。對下棋這玩意榮天琪看不懂,他隻知道先前白子黑子約莫差不多,而這會黑子卻明顯少了許多,且四周都被圍住了,延伸不得。蕭幀一動不動坐著,不知道是不是身處暗處周圍越加明亮映襯的緣故,他的麵色較之先前更顯灰暗陰沉,陰冷悄無聲息四下張揚開來。

榮天琪不禁打了個寒顫,輕手輕腳過去,將火盆裏的火挑旺了一些。火紅的炭盆近身烤著,他覺得身上漸漸暖和起來。聽得旁邊又有落子輕響聲。榮天琪轉過頭看去。蕭幀將棋盤中黑子又一粒粒撿起來,慢慢又重新擺成了最初格局,一個人默默看著。

這下棋照說是兩個人的事,可幀少爺一個人也下得這麽入神,他雖是覺得奇怪,但是他實在看不出好賴來,榮天琪看了一陣就又專注自己麵前暖烘烘火盆了。外麵寒風索索,頭頂上帳布一陣嘩啦啦滾動聲響,校場上士兵操練的聲音隔著這麽老遠都能聽得清楚。榮天琪身心愜意,不禁伸了伸腿腳。突地聽得身後嘭一聲驚響,這聲起得突兀,驚得他手中火鉗都險些丟了去。榮天琪連忙轉過頭去。

蕭幀的大手正落在棋盤上麵,星羅密布的黑子白子被掃落下來,滾落的滿地都是,發出叮叮咚咚一連串脆響。

榮天琪趕緊丟下手中火鉗過去,將地上棋子撿了幾粒起來。蕭幀突然站起身來,進到裏間去。榮天琪躬著身子正在躊躇。不知道這會該不該跟著進去。就這會猶豫功夫,裏麵的人已經轉身出來了,黑裘帶了股陰測測寒風刮過來,手中提著一柄青布裹著的長劍。一聲不吭從榮天琪麵前經過,掀了簾子就出門去了。

榮天琪發一陣愣,突地想起。這劍不就是方墨的嗎?當初,他們在玉泉雪山找了大半月,沒有找到人,就找到這柄劍了。那當會,幀少爺從他手中接過劍時,嘴臉似乎比麵前玉泉雪山還要白慘慘,提著這劍四下裏看。黑幽幽眼中一片茫然和空洞,突地說道:“來人!將這裏,這裏,還有那邊雪都鏟開了,有多深挖多深!”

他一聲令下。數萬人馬在玉泉雪山足足挖了四五天,周圍那地都被翻了遍,可還是什麽都沒有。榮天琪手中的凍瘡就是從那會開始的,今年一入冬,幾個手指根處就開始又癢又脹,難受的不行。

方墨那劍以青布裹著一直都掛在幀少爺床頭的。蕭幀這會提了這劍出去,那自然是要去找方墨了。

榮天琪回過神來,連忙丟了手中棋子跟出去,緊跑一段路後。追到了蕭幀。蕭幀臉色沉寂,榮天琪看了一眼他後,理了理自己呼吸,一聲不吭跟在他後麵。

兩人來到第二軍大營裏,方墨卻不在吳大鵬營帳裏麵,侍衛小付手指了東邊山頭。說道:“方將軍在那裏。”

榮天琪順他所指看去,依稀看見上麵一坐一站的兩人,站著的那人他認不出是誰,坐著的那人一身青衣,長發飄飄,看樣子倒像是方墨。小付又恭敬說道:“小的這就去請方將軍過來。”

蕭幀說道:“不用了。”他提著劍往那山頭走過去。榮天琪亦步亦趨跟著。

兩人上了山頭,走近了,看見方墨果然坐在那邊一塊大青石上,旁邊站了個十**歲的少年,麵相雖是不甚出眾,但是一張笑臉卻格外討喜,正在笑嘻嘻跟方墨說話。方墨臉上雖是帶了抹不耐聽著,卻看不出一絲疏離冷漠。

榮天琪覺得身邊又冷了幾分,不禁打了寒顫,他抬頭看了一眼蕭幀後,有意將腳步放重了些。大青石上坐著的方墨轉過了頭,她旁邊笑嘻嘻說話那人也停了話頭,轉過頭來。

榮天琪跟在蕭幀身邊已是有不少時日,自是醒事,雖是不認識方墨身邊那少年,卻仍是遞了一個眼神過去,示意他趕緊有多遠閃多遠去,省得受些無妄之災。

誰誰知道那少年看著機靈,卻是個二愣子,隻把一雙眼睛瞪得銅牛一樣大,看看方墨,又看看,又看看使勁打眼色的他,渾然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榮天琪覺得自己頭都開始冒煙了,覺得自己要是再不動的話,估計這人就要被丟下山去了。他幾乎是咬牙徹齒越過蕭幀,走到那少年身邊,強行將他扯過來。那少年邊走邊說道:“天琪,你做什麽拉我?”

榮天琪站住了腳步,看著他,指著自己鼻子問道:“你,認識我?”

那少年咧嘴笑得無比歡快,說:“怎麽會不認識?你不就是月娥她哥哥嗎?”

榮天琪更是驚訝,說道:“你見過月娥了?你,你是從惠州來的?”那少年點頭笑著說道:“是啊,是啊,我還在你家吃過一回飯呢,嘖嘖,天琪,你爹酒量可是不淺啊。”

榮天琪仍是摸不著頭腦,問道:“你跟我爹喝過酒?你,你到底是誰?”那人笑嘻嘻說道:“我姓孟,你就跟月娥雲旭一樣叫我小孟哥吧。”

榮天琪愣愣看小孟,他雖是沒有見過小孟,但是小孟話裏透出的親昵他還是聽得出的,認識月娥雲旭,還跟他爹喝過了酒的,便是方墨這丫頭也不排斥他,那麽這人定也不會是外人了。榮天琪回頭看了方墨蕭幀,又將小孟拉扯過來幾步,低聲說道:“小孟哥,走,咱們到那邊去說話。”

方墨看著榮天琪拉著小孟離開了,站起身來,看著蕭幀。蕭幀一聲不吭看她,兩人一時皆默默。

山下營地正熱鬧著,各色聲響順了風傳過來,卻又很快被風吹散了。方墨一笑,說道:“蕭幀,你手中是不是我的劍?”

蕭幀看了看手中劍,遞過去。方墨接住了,一時卻沒能拿過來,蕭幀的眼光就在上頭,抬頭不抬頭,到現在已是沒有了任何意義,她略用了一份勁,一把奪過來,轉身就走。

“方墨。”蕭幀突然開口了。

方墨停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蕭幀看著她背影,覺得心中似被人生生用刀刮過了,那麽痛,他看著她背影,低聲說:“你怎能這麽狠心?”

方墨一下子回頭來,冷聲一笑,說道:“我狠心?幀少爺,你這話當真好笑!到底是你狠心,還是我狠心?咱們兩個到底是誰跟段家聯姻的?到底誰狠心了?”

蕭幀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一眨不眨看著方墨。方墨臉上再不是陌生的疏離,她眼中的怨恨這麽清楚。蕭幀猛地過去,一把將她緊緊包在懷裏,低聲說道:“是我,方墨,是我。我那會以為你已經——,裴元貞還沒有死,何成又在後麵緊追不放,蕭家的仇人還活著,我,我不能在延川就倒下了,我,我……”

方墨心中酸澀,喃喃說道:“你為什麽不能多等等?蕭幀,你為什麽不能多等等?”

蕭幀不語,隻緊緊抱住方墨不鬆手。大風過來,寒冷侵骨,到處都冷,隻有他懷中這人是熱的,似乎隻要他一鬆手,便從此就墜入無盡深寒之中。

方墨合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眼中的濕潤已是被咽了回去,她低聲說道:“蕭幀,放手吧。事已至此,我們已是無路可走了。”

蕭幀仍是不鬆分毫,方墨冷清清說道:“蕭幀,段家還看著呢。你既是想明白了,何必多生事端?”

蕭幀不鬆,這麽靠近越是久了,心中眷戀進了骨子裏,怎麽都割舍不掉了,他竟是哆哆嗦嗦說道:“不,方墨,青鸞,青鸞,你可以的,我,我心中隻有你,隻有你,我……”

方墨不知道哪裏來得力氣,一下子掙脫開了,猛地一巴掌抽在蕭幀臉上,白皙臉色已是變得鐵青,手中長劍劍尖透青布出來,冷森森指著蕭幀胸口,不怒反笑,說道:“蕭幀,原來你心裏是這麽想的,坐享齊人之美,好,這美夢很好!”

方墨驟然離開,身邊僅有溫暖再不複有,森冷又圍了過來,蕭幀清醒了過來,知道自己說錯了,看著方墨,她這麽生氣,似乎下一刻她手中的劍就會刺進他心口裏。他真是昏了頭,竟是說出這樣的話來。

蕭幀看著方墨,說道:“方墨,我……”

“蕭幀,你今兒這話,我就當沒有聽見了,以後不要讓我再聽見第二次了,否則,我定會毫不猶豫一劍在你身上刺個血孔來!”方墨打斷蕭幀的話,說道。

蕭幀一眨不眨看著方墨。方墨收了劍,轉身走。

“方墨……”蕭幀又叫道。

方墨不回頭,冷聲說道:“你既是已經做了決定,又何必存僥幸心理?”說完了,她提著長劍往山下走去,走幾步後,就遇到了小跑上山的李進。

“李叔。”方墨叫道。

李進氣喘籲籲看了看她手中長劍,又看了看她身後一動不動站著蕭幀,見兩人都還安好,不由得長長鬆了一口氣,理了理自己呼吸,道:“墨丫頭,你跟幀少爺怎麽上這裏說話來了?”

方墨頭也不回說道:“這裏清靜。”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