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傷心

方墨一下子愣住,再回神時,周湘繡眼睛已經合上了,臉上掛著恬靜笑容,已經睡熟。方墨在她床邊坐下來,屋外風聲未歇,大雪落下,四下裏窸窣不斷,而屋內安靜的隻有一人輕淺鼾聲,一點燈火如豆,搖搖晃晃不定。她伸手輕蓋在周湘繡手上,低聲說:“我知道。”

坐一會便起身來,將周湘繡的手放進被子裏,掖緊了被角後出去。

到了堂屋裏,一眾吃喝喧鬧的人都散去了,兩排六張桌上碗碟也撤下,偌大屋內隻有孫瑾瑜一人在角落一桌旁邊坐著,一壺酒,兩個碗相伴。聽了方墨出來聲響,抬頭看一眼便垂下來,一聲不吭將自己手中酒碗倒滿了,昂頭一口喝盡。

方墨走過去,在他對麵坐下來,問道:“瑾瑜,延川到底是怎麽回事?”孫瑾瑜仍是不抬頭,隻拖過桌上另一隻碗,抓起酒壺倒滿了,伸到方墨麵前。方墨看著孫瑾瑜一動不動,又說道:“湘繡她不說,你來告訴我。”

“方墨。”孫瑾瑜突然開口,將手中酒碗往前裏又遞了遞,說道:“喝吧。”

方墨一手接過那碗,碗裏清晰倒映出她略有不安的麵容,她就近嘴邊,咕嚕嚕一口喝光,啪一聲放在桌上,看著孫瑾瑜說道:“現在是不是可以說了?”孫瑾瑜將自己手中碗又倒滿了,端起一口悶光,也啪一聲放桌上,用手抹了一把嘴,抬起頭看方墨,緩聲說:“方墨。幀少爺和段家聯姻了。”

外麵風大,不知吹了哪扇殘破窗子,發出啪一聲驚醒。方墨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便出聲道:“聯姻?誰跟誰?為什麽?”孫瑾瑜臉上眼睛裏盡是紅彤彤的。看著方墨,咽了咽口水,說道:“遂川何成突然發兵攻打延川。幀少爺腹背受敵,第二軍損失慘重,吳大鵬和子欣兩人被迫退到了硯山。幀少爺和段家大小姐的事約定下後,段家偷襲遂川得成,延川危機已經解除了。”

孫瑾瑜聲音太清晰,太大了,使得方墨腦袋嗡嗡作響。一時什麽也聽不清了,過了良久,她才聽見外麵風過聲響,嗚嗚不斷,才聽到自己聲音輕輕問道:“嗯。原來是這樣。”

孫瑾瑜一眨不眨看著方墨。方墨的手鎮定自如落在酒壺上,擰起倒了滿滿一碗酒,低頭看進酒碗裏,又輕輕說道:“原來是這樣才聯姻的。”然後端起酒碗,咕嚕咕嚕喝光了。

酒碗啪一聲落在桌上,方墨抬起頭看孫瑾瑜,點了點頭,讚許說道:“他做得對,若不如此。延川兩麵受敵,蕭家軍隻怕再難回漠北了。”

孫瑾瑜微微愣神,一念過後,便又說道:“是胡先生牽起這事。”方墨停了手,喉頭滾動,麵上牽出驚喜來。說道:“胡先生也在延川嗎?”孫瑾瑜點了點頭,說道:“是,蕭大他們劫了慶陽大獄,將胡先生接了出來,現在胡先生就在幀少爺軍中。”

方墨笑著說道:“那太好了,有胡先生在,蕭幀何愁大事不成。”音落最後,漸漸矮了去,臉上終是忍不住露出傷色,卻也隻有那麽一瞬間,便又轉了笑顏,一把拿過孫瑾瑜和她自己酒碗,挨著倒滿了,端起說道:“來,瑾瑜,咱們喝。”

孫瑾瑜接過,看了看她麵色。方墨一口喝了大半碗,笑著說道:“你怎麽不喝了?”孫瑾瑜低下頭,也喝了大半碗去。方墨又問道:“胡先生可還好?”孫瑾瑜搖了搖頭,說道:“胡先生一隻腿在獄中受了刑,再走不了路了。”

方墨低頭將剩下酒喝完了,一抹嘴,又昂起頭,說道:“隻要還活著,咱們總會討回這一筆筆債的。”孫瑾瑜低下頭,也將酒碗裏剩下酒喝完了。方墨提了酒壺又倒滿了,一邊問道:“你爹娘可都還好?”孫瑾瑜點頭說道:“都好。”方墨將酒碗遞給他,說道:“喝吧。”

孫瑾瑜默默接過了,卻不敢再喝。方墨飲了一半,見他不喝,笑著問道:“怎麽不喝了?我好不容易活著回來,你不高興?”

孫瑾瑜又將那酒喝了精光。方墨很高興,將自己手中酒碗喝了大半,又道:“我很高興。”她真的很高興自己還活著,很高興能回到這片廣闊荒涼大地上,很高興能看見自己關心的人一切安好。

孫瑾瑜默默看她。方墨又看著他說道:“瑾瑜,湘繡很好。”

孫瑾瑜低著頭說道:“我知道。”方墨將自己酒碗酒喝光了,又擰過酒壺要倒,卻隻滴出幾滴來,便置下,搖頭歎氣喃喃說道:“這麽快就沒了。我好不容易才回來,喝個酒都不能盡興,這算什麽事?”

孫瑾瑜看著方墨,突地站起身來,說道:“我去廚房看看,還有沒有?”方墨轉臉一笑,說道:“好,有了拿過來,咱們一起喝。”

孫瑾瑜轉身掀了簾子去廚房了,偌大屋內隻有她一個人,空蕩蕩的,再沒有人,再沒有人,方墨鼻子一酸,眼睛裏淚水就要落下來。突地一陣冷風進來,人還沒見,聲音就到了。

“墨丫頭,墨丫頭,你去過汜水關城牆上看過沒有?”

方墨一聽聲響,就將眼裏淚水生生咽回去,轉頭看,正是小孟裹著張皮毛毯子進來了,一進來,就衝過來拉她,一邊咋咋呼呼說道:“走,走,陪我到城牆上看看去。我跟你說啊,我還從來沒有看過這麽高這麽遠的城牆呢,若是能站在上麵,眺望看去,哇,那山河可全在腳下了,多壯觀,既然來都來了,若不去看上一眼,我一定會後悔終生的。走,走,我們一起看看去。”

方墨一把甩開了,說道:“孟非凡,下這麽大雪,上什麽城牆?要去你自己去。”

小孟苦著一張臉看方墨,說道:“墨丫頭,你可不能這樣啊。你想想看,我跟你去了多少地方,為你做了多少事情,小命都差點丟了!現在跟你到了漠北,我在廚房忙得昏天黑地的,你們在前麵吃吃喝喝,我做了這麽多,這會讓你陪我上回城牆,你就不肯了?唉,你真不能這樣……”

方墨被他叨得頭暈腦脹,扶了扶額頭說道:“你要去上城牆,是不是?我去跟李叔說一聲,讓三順或是二狗子陪你去就是了。”

小孟一把拉住方墨,說道:“你說他們呀,他們這會都睡得跟頭豬似的,叫都叫不醒,還能爬城牆嗎?墨丫頭,你就算幫幫忙好了,啊,陪我去一趟,走吧,走吧。”

方墨歎了口氣,回頭看小孟一眼,皺著眉頭說道:“你就披這個上汜水關城牆?”

小孟將身子毯子放到一邊架上,笑著說道:“這樣行不行?”方墨上下看他一眼,問道:“去了就回?”小孟點頭如搗蒜。兩人一道出門去,風雪迎麵撲來,小孟不禁打了哆嗦。方墨轉頭看他,小孟嘿嘿一笑,道:“還行,不太冷。”

方墨哼一聲,也不理他,料想他頂多走到半路,就要折返回來,這一來一去,熱情也差不多耗沒了。

這年大雪蓄積良久未落,一落下,便是鋪天蓋地的驚人陣勢,地上積雪已是積了老厚,寒栗冷風拂麵來,方墨亂麻一樣的心漸漸冷清,這雪這麽大,天地這麽冷,四下這麽靜,她突然覺得這樣很好,出來是對的。

偏偏有人不停在她耳邊刮噪,她料想半路就會折返回去孟非凡,竟是跟著一直她走到了城牆根下。方墨抬頭看前麵高聳巍峨城牆,夜深了,頭頂天黑漆漆,那城牆上落了一層厚雪,又有幾處崗哨燈火點綴,朦朦朧朧似一條巨龍盤旋在天際之下。

方墨轉頭問小孟:“真要上去嗎?”小孟嘴唇都凍得青紫了,看了方墨一眼,吸了吸鼻涕,斬釘截鐵說道:“要。”方墨便帶了他上去,大雪才落,冰濘尚未形成,石階上並不難行。兩人一會就上了去。

城牆上更冷了,風雪迷眼,四下裏看去,皆灰蒙蒙一片,什麽也看不清楚。小孟跺著腳,低低聲問方墨:“墨丫頭,你冷不冷?”方墨淡淡說道:“不冷。”她喝了酒,身上又穿得多,除了覺得風大,真不覺得有多冷。

方墨不想遇到人,上了城牆之後,便往一邊走去。小孟原本就是看風景的,現在雪大,哪處都一樣,去哪裏對他來說無所謂,方墨走到哪裏,他就跟到哪裏。隻是他越走越冷,走幾步,便挨過來,低聲問一句:“墨丫頭,你冷不冷?”

方墨被他問的煩了,就站住了,手指了前麵說道:“孟非凡,從這裏一直往前有個哨崗,裏麵有守崗士兵,你若是覺得冷了,就去向他們討個鬥篷吧。”

小孟哆哆嗦嗦笑著說道:“他們要是不給我呢?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

方墨說道:“我跑不了那麽快,你自己去討,就說是我說的。”說完,還解下腰牌遞給小孟,“有了這個,他們自會給你的。”

小孟實在冷得受不了,接過腰牌,左右翻看看,吸了吸鼻子,說道:“那行,我去了啊。”然後一溜煙往前麵跑去。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