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夜刺(1)

次日的汜水關大戰依舊處於膠著狀態,饒是宇文賀然心如火煎,汜水關城牆巍然不動,他們仍是未能上前一步,多次衝鋒後,已方軍中死傷慘重。沒奈何,宇文賀然隻得下令撤軍。策馬率軍回營時,他一頭從馬上栽了下來。

待到再睜開眼睛時候,滿目昏黃燈火搖曳,原來天已經黑了。宇文熙正坐在塌邊幾子上,見他眼睛睜開了,臉上憂色一掃而光,立時俯下頭去,關切問道:“父汗,您感覺好些了沒有?”宇文賀然掙紮著要起身坐起來,宇文熙連忙伸手按住了他,說道:“父汗,方才醫官說過了,您這會不能離塌。”

宇文賀然不以為然,大手一揮,正要強行起身來,卻眼前又是一花,身上半點力氣都使不出來了,隻得對宇文熙說道:“你扶我起身罷。”

宇文熙見宇文賀然臉上神情執拗,隻得扶著他半坐起。宇文賀然費了這大力氣才能勉強靠坐著,長長鬆了一口氣,看了看眼前兒子,年華正好,舉手投足之間從容有度,一時心中生出幾分廉頗老矣的感概。

宇文熙將他灰敗臉色看在眼裏,臉上擔憂之色又重了了幾分,說道:“父汗,要不要讓醫官再過來看看?”宇文賀然擺了擺手,說道:“不就是舊疾複發罷,我心中有數,不要緊的。各路斥候可有回營裏?那方墨現下到了哪裏?”

宇文熙臉上居然露出了幾分笑意來,說道:“父汗,我正要告訴您一個大好消息呢。那方墨來不了。”宇文賀然直起身來,看著宇文熙,詫異說道:“當真?到底是怎麽回事?快說,快說。”

宇文熙麵露微笑,說道:“方才斥候來報,昨夜方墨在襄州遭到了襄州總兵烏蘇海的伏擊,中箭落馬,現下裏是否還活著。都不好說。這汜水關,她是絕對來不來了。”

宇文賀然緊緊看了宇文熙半響。突然揮手說道:“熙兒,你馬上那傳這信的斥候進來。”宇文熙微笑著按住宇文賀然,說道:“父汗,這消息不會有假的。襄州總兵烏蘇海親自讓人傳了信過來。”

宇文賀然仍是懷疑這事的真假,隻催促說道:“你將這兩人都帶進來。我有話要問。”

宇文熙微笑出去,不大會,就帶了兩個人進來。那兩人進來後,就跪伏在地上。宇文賀然心情激動。坐直了身子,看著這兩人,問道:“方墨中箭落馬這事。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兩個快說。”

地上跪著的兩人先後將所知道的軍情詳細說完。宇文賀然一邊聽,一邊問,而後半響不語。宇文熙見狀,揮手讓這兩人退下。話說,他聽了這消息。也是不相信的。那烏蘇海雖是有幾分本事,但要想攔下方墨,卻是不大可能的。可這消息卻是襄州那邊遞過來的,蕭家軍第二軍統帥方墨中箭落馬這麽大的事情,烏蘇海絕對沒膽子敢胡編亂造。他也想到這會不會是方墨虛晃的一槍。可是她這麽做有何目的?她中箭落馬可以是假的,可是蕭家軍第二軍大隊人馬停步在襄州附近卻是來不得半點虛假的。

汜水關經過這大半月圍城。雖是沒有讓他們上前一步,可是傷亡必定慘重,這時候最是需要增援,第二軍不來,他們就不擔心汜水關會被攻破嗎?汜水關門戶一旦到手,那在惠州的蕭幀就會四麵楚歌,落得他父兄下場,那是遲早的事。這一點方墨不會不明白吧?

“父汗,父汗。”宇文熙連叫幾聲。宇文賀然這才轉過頭來,看著他。宇文熙將手中文書遞過去,說道:“父汗,這是烏蘇海的信。”宇文賀然接過去,看完後,臉上露出釋然神態,點頭說道:“想不到這烏蘇海還有這份能耐,用漠北人當餌引那方墨中伏,好!好!熙兒,你也看看吧。”

宇文熙接過文書,很快看完了。宇文賀然這時臉色已是慢慢好了起來,感概說道:“這方墨到底年幼了些。”宇文熙也笑著說道:“父汗這下可以放心,方墨一死,這汜水關孫瑾瑜也撐不了幾日了。”

宇文賀然溫煦看著宇文熙,說道:“這可不一定,熙兒,你別忘記了。蕭家的小狼崽子還在惠州呢。”宇文熙微笑說道:“父汗是說蕭幀?他若是敢離了惠州,兒子還真服了他。”

宇文賀然不禁哈哈笑起來,拍了拍宇文熙肩膀,說道:“熙兒,你說得對。裴元貞這頭老狐狸這會正盯著漠北這塊大肥肉呢,估計那蕭幀前腳離開惠州,他後腳就會過逆水。這老東西最善做趁火打劫,背後捅刀子的事兒了。蕭家的小狼崽子在燕京地牢裏呆了這麽些年,該知道的想必都知道了,他若是還記得他父兄的大仇,斷不會便宜了裴元貞那老狐狸的。”

宇文賀然這會心情很好,隻覺得渾身力氣又回來了,掀了身上狼皮毯子,就要下塌。宇文熙連忙攔住他。宇文賀然揮手說道:“哎,熙兒,你盡管坐一邊去。我這邊不用你看著。”

宇文熙無奈說道:“父汗且先坐會,好歹喝了藥再出去吧。”

宇文賀然笑著說道:“你父汗我現在好得很,不用灌那苦東西。”宇文熙好說歹說一番,宇文賀然終是不耐煩揮手說道:“好了,好了,你讓人趕緊端來吧。”

不大會,醫官那小徒弟就端了藥進來。宇文賀然接過了,脖子一昂,咕嚕咕嚕幾口喝光了,將藥碗甩到一邊。醫官那小徒弟拿起藥碗,低頭躬身出去,到了門口時,眉眼略抬,黑幽幽眼睛往宇文賀然看了一眼。

宇文賀然正急不可耐起身離塌,宇文熙在一邊無奈站著。

那瘦個子少年嘴角輕輕一扯,黑亮眼睛裏流露一抹嘲諷笑容,轉身出了大帳。

蕭家軍第二軍統帥方墨重傷落馬,第二軍停步在襄州附近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營地,軍中氣象頓時一新,人人緊繃了多日的心弦放鬆了下來,這夜裏營地裏處處都是熱鬧的說笑聲,有的甚至在距離營地不遠的地方架起了篝火,唱起了草原歌謠。

宇文賀然在宇文熙陪伴下在營地逛了一圈後就回到了大帳裏麵。到底在病中,走了這麽一大圈回來,宇文賀然臉色露出幾分疲色,讓宇文熙出去後,就上塌歇下來。

夜深了,篝火那邊聚集的士兵還沒有散去,草原嘹亮的歌聲在營地裏徘徊,宇文賀然迷迷糊糊聽著這歌謠,思緒漸漸遠去了,似乎到了黑水河邊,從河中撈起的少女麵色蒼白,薄衫緊緊貼著玲瓏身軀,萎縮在角落裏,青色眸子緊緊看著他,哆哆嗦嗦說道:“你,你是誰?”

他那會正年輕,一下子被這雙奇特眸子攝了魂去,不禁伸手撫去。觸手肌膚冰涼絲滑,是從未有過的觸感,卻隻有一瞬間。那少女一下子轉過了頭去,躲開他的手。

他訕訕放下手,看著她說道:“你叫什麽?是哪裏人?為何落水的?”

少女將頭埋在膝蓋中,垂下頭,蓋住那雙妖豔眸子,一個字也不說。

他脾氣素來不好,便不耐煩抬起她的下頜,說道:“你可知道是我救的你?你若是再不說話,我就將你扔回黑水河裏!”那少女一下子轉過頭,冷冷說道:“誰要你救我?”

他一愣,便明白過來,好笑看著她,說道:“你是自己尋的短見?”

那少女青色眸子裏眼淚線一樣的流下來,嘴裏卻倔強喊道:“不要你管!”

他從來不知道女人的眼淚會流成這樣,沒有女人對他這麽說過話,他心裏莫名不悅,大手捏著那尖細下頜,令她轉頭看自己,冷聲說道:“是我救的你,以後,你這條命就是我的,你聽明白了沒有?”

那少女眼淚包在眼眶裏麵,就是不落下來,水汪汪的兩抹青色毫不閃躲瞪著他,哆哆嗦嗦的淺白唇裏嘣出了幾字:“你做夢罷!誰要你多事了。”

他很生氣,心裏窩著那簇邪火越燒越旺,這麽不知好歹的女人,他還是頭一次見到,也懶得再多嘴廢話,一把將她從角落裏提將起來,甩到榻上,大手一扯,那胴體是他從未見過的誘人,他傾身壓下。

他一手摸了空,然後轉頭。她正坐著塌邊,身上片縷未著,手裏拿著他的羊皮箭袋,臉色比剛從水裏撈出那會更蒼白了些,一雙青色眸子直直地盯著他,盯著他,說道:“你是北狄人?”

他伸手撫了撫她的臉,那肌膚真涼,他隨手撿起自己的衣衫裹住她,問道:“你冷不冷?”

她一把甩開來,仿佛那衣衫是洪水猛獸一樣,仍是直愣愣看著他,問:“你是北狄人,你為什麽會說漠北話?你為什麽沒有大辮子?為什麽?”

他摸了摸自己頭,晃了晃頸脖,仿佛那上麵正垂了一根沉甸甸辮子,說道:“麻煩。”她直愣愣看著他,看著他,突然衝過來,瘋子似的撕咬抓擾,嘴裏還不聽喊著:“你是北狄人!你是北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