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徒弟

宇文賀然抬頭看向大帳外頭,歎了一口氣,說道:“這也怪我。若是我早些將你們兄弟倆個從晉州接回來,你四哥也不會盡學南蠻子那一套了。”

宇文熙聽出宇文賀然話裏的惆悵來,青色眸子閃了閃,頭越發低垂了。

逆水盟約之後,漠北十六州盡數歸於北狄,北狄這一場南伐之戰中最大的功臣原本是他四哥宇文曜,按理說,他得到封賞也應該是最多的,可是結果卻並不是如此。漠北燕雲十六州,反是讓老二宇文颺得了大半。別人都不知道緣由,就連他們兩人自己想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裏。大多數人以為這是父汗有意將汗位傳給老二了,他四哥還因此一度消沉。

他原是隱隱猜到是這原因,但是親口聽宇文賀然說出,那感覺還是不一樣。

他跟四哥小時候是在漠北晉州度過的,他三歲時候,才被接回了拉貢大草原。父汗一直將他們兄弟兩個帶在身邊,許多東西都是親傳親教,這其中多少有些愧疚在裏麵。父汗一直屬意四哥承繼汗位,一直對他寄予了厚望,雖然他不喜四哥學南蠻子那一套,但是也不會就這麽將汗位傳給老二的。

宇文賀然說了這話之後,臉上也浮現了疲倦之色。宇文熙見狀,就低聲說道:“父汗,我去看看醫官將方子定好了沒有?”宇文賀然揮了揮手。

宇文熙出了大帳,天已經完全黑了。初夏夜裏霧色漸濃,不遠處的汜水關城牆成了一道暗色影子,上頭火光星星點點密布,乍一看去,猶如黑色蒼穹點綴的無數星光。拉貢草原被沉重暮色籠罩著,大帳密集,點點火光從各帳營裏透出來。將巡邏士兵的身影拉得長短不定。

他徑直來到醫官帳營裏麵,一進來就聞道一股濃鬱藥味,帳營裏麵的兩個人都抬起頭看。醫官立時上前來,恭敬喚道:“二王子。”

宇文熙看了看醫官旁邊那人,那小子約莫十四五的樣子。瘦長個兒,臉色雖是有些不好看,卻也甚是機警,黑幽幽眼珠子骨碌一轉後,不等吩咐,就主動出了門去。

宇文熙看了看醫官,低聲問道:“你說可汗是舊疾複發,到底要不要緊?”

那醫官想了想,說道:“回四王子,可汗雖是早有心悸舊疾。但是這回卻是來得比以前凶險得多,若不好生調養靜修,難保不會再犯。且這病多犯一次,就會愈加凶險一分。”

宇文熙一怔,低聲說道:“如何能保證不犯?”

那醫官垂頭說道:“可汗這舊疾與七情相關。七情變化越大,越是易發,若要保證不再犯,隻有看可汗本人了。”

宇文熙又是一怔,這醫官是自己人,說得話自然不會有假。可是眼下要想讓宇文賀然七情不動,卻是難得很。宇文熙又說道:“你看過以前的藥方子了,可有不妥之處?”醫官垂頭說道:“那倒沒有。隻是可汗犯過這一次之後,以前的藥方子需得改一改。”又遞過來藥方子,“這是下官的新寫的方子。”

宇文熙接過之後,隻瞟了一眼後,就將方子遞還給醫官,道:“照方子用藥。”那醫官得令去藥房抓藥煎熬。他徒弟見他出來之後,立時就跟了過來,兩人一起到了藥房後,那小徒弟笑盈盈搬了一幾子過來,請醫官坐下來,說道:“師傅,要抓那幾味藥,你跟我說就行了,您隻管坐著,我來。”

醫官見這小徒弟這麽懂事,臉上也露出笑容來。坐在幾上,一邊看他抓藥,一邊殷殷交代說道:“小蘇啊,你是今日才過來的,雖是有些底子,但是這大營的事跟外麵藥店卻是大不相同的。你需得記住了,在這裏規矩最重要,等閑不要亂躥。這軍中的大爺們可都是不好惹的,要若是衝撞了他們,被一刀砍了脖子,可是沒有人會替你喊冤的。”

那小夥計笑盈盈說道:“我隻管跟著師傅您,您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醫官見這小夥計就出來一口白牙來,竟是與黃瘦小臉極不相稱,這般回頭笑盈盈說話,居然看得他呆了眼睛。不禁心裏自己把自己呸了一口,明明是好好的男娃子,他心裏居然還生出了綺麗想法來。看樣子,他是在軍中呆久了,看到這麽一個清秀少年,就犯了迷糊。

那小夥計自是猜不到自己師傅腦袋歪想的事,他一邊忙活,一邊笑嘻嘻問道:“師傅,您今日替可汗看診,他到底得了什麽病?要不要緊?”

這話越逾了,這醫官當下臉色沉下,說道:“小蘇啊,這話以後不要再出口了。主帥的事情豈是我們能亂問的?”小夥計見醫官臉色沉下來,也端正了臉色,說道:“師傅,我以後不問就是了。”

醫官點了點頭,自己這小徒弟雖是喜歡問東問西,卻不過是新來的緣故,他手腳勤快,又有些底子,隻要好好教一教,讓他改了這習慣,還是蠻不錯的苗子的。醫官說道:“嗯,你知道就好了。有關主帥的事都是軍機大事,不是咱們這些人能探問的。小蘇啊,你以後不要問東問西,咱們是後麵幹活,前頭的大事,還是少攙和的好。”

那小夥計正背著醫官,緩緩看過那方子的幾位藥材,嘴裏答應的極是爽快,黑幽幽眸子卻慢慢冷寂下來。

汜水關孫瑾瑜下了汜水關城牆之後,就朝大營走去。劉四平跟在他身邊,邊走邊說道:“大人,方將軍派來的人就在裏麵。”孫瑾瑜點了點頭,掀了帳簾進去。

裏麵背身站著的那人聽了身後響動,就轉過身來。孫瑾瑜一愣,說道:“爹,你怎麽來這裏?”孫掌櫃上上下下看了孫瑾瑜一通,臉上露出欣慰笑容來,拍了拍孫瑾瑜肩膀,說道:“是方將軍讓我來的。她讓我領你看一樣東西。”

孫瑾瑜清亮眸子一暗,說道:“方墨她不來了嗎?”孫掌櫃微笑說道:“她暫時還有要緊事要辦,恐是會晚些再到這裏。瑾瑜,你不用擔心,她讓我領你看的東西應是能解你眼下困境。”

孫瑾瑜將心中失望掩住,跟在孫掌櫃身後出了大營。正夜深時,汜水關城牆上火光星星點點,大營裏喧鬧已是落了尾聲,數隊巡邏穿插而過,在經過孫瑾瑜身邊,齊聲喚道:“大人。”孫瑾瑜點頭頷首,讓到一邊,等他們先過。

孫掌櫃轉頭看他,孫瑾瑜在汜水關這裏已是有大半年了,臉上耿直漸褪,舉手投足之間也已經有了大將軍的氣度。看見兒子這樣,孫掌櫃心裏一股激動暗湧。拍了拍孫瑾瑜肩膀,說道:“走吧。”

兩人出了大營,往山上走。孫瑾瑜心裏愈加疑惑,臉上卻沒有露出分毫,隻默默跟在孫掌櫃身後。

初夏夜裏山林裏寒氣漸漸上來,到處都是黑漆漆影子,也不知道走了多遠,外麵營地裏的聲響漸漸聽不見了。孫掌櫃突然站住了腳步,環視四周一圈,而後拍了拍手掌。啪啪幾聲響後,山林之中如幽靈般出現數百黑衣人。

孫瑾瑜不禁轉頭看孫掌櫃,眼下他汜水關裏雖是缺人,但是僅僅這些人,饒是身手再了得,在千軍萬馬之中卻是起不來多大作用的。孫掌櫃卻不解釋,隻走到一黒木大箱子前,打開了,拿出一樣式奇特的長筒物件來,擺弄一番,然後端起,轉頭對孫瑾瑜說道:“瑾瑜,你看好了。”

他話音剛落,那長筒物件就發出了“嘭”一聲悶響,山林中一群鳥拍著翅膀驚飛上天。孫掌櫃轉頭看了看孫瑾瑜,領著他走到前麵一個大樹前,取了火把,讓他看那樹身。

孫瑾瑜的手摸到樹身上冒著熱氣的圓洞後,黝黑臉上終於露出了震驚神色。

孫掌櫃將那長筒物件交到孫瑾瑜手中,說道:“這是火槍,能遠射至百米之外,且發動隻在眨眼間,其威力你也看見,這樹身尚且如此,更別說血肉之軀了。我身後這些人都是使者玩意的好手,能彈無虛發。現在北狄想奪回汜水關,方將軍現在一時到不了這裏,讓我將這一批東西和這些人交給你。有了這東西在你手上,宇文賀然就不足為俱了。”

孫瑾瑜仔細看手中火槍,孫掌櫃看著他,又慎重說道:“這東西威力巨大,且殺傷力驚人,方將軍讓你不到非不得已地步,最好不要用它。”孫瑾瑜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了。”

孫掌櫃又再三交代,說:“瑾瑜,這東西切勿讓它外流了。這也是方將軍一再交代的。”待看見孫瑾瑜點頭應許後,他又拍了拍他肩膀,說道:“瑾瑜,這東西現下到了你手上,我也要回去了。裏麵所需彈藥若是不足了,提前與我說明,我會讓人送來的。”

孫瑾瑜見孫掌櫃轉身,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爹,你知不知道,方墨現在在哪裏?”孫掌櫃將頭轉向了汜水關方向,眼神卻似越過了高聳城牆,看向遙遠處,頓了頓,說道:“你很快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