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晏輕侯雙手負背,佇立在一幢小木樓前。

木樓式樣簡樸之極,紫銅匾額上卻未落一字,在月色星輝下閃著冷光。

地圖上畫得清楚,這座無名小樓便是皇子府的藏寶處。

點倒木樓前後左右草叢林木間潛藏的侍衛,晏輕侯繞著木樓轉了一圈,果然發現這座普通的小木樓有個非常不普通的地方。。。。。。

木樓竟然沒有門窗。從上到下,便似-座渾然一體的大墳塚。

換在平時,晏輕侯還會花點功夫尋找下暗門機關,今晚卻沒這份閑心情,於是決定用最簡單也最直接的方法。

他輕縱,飛身躍上小樓屋頂。一掌,擊碎了立身處那片琉璃碧瓦,整個人跟著墜落的碎瓦片掉進樓中。

掌擊屋頂時,他已經預料到樓內也會有侍衛守護,提氣護住周身要害。雙足落到實地,竟不見有侍衛出來迎敵,他不禁訝然,聳了聳眉骨。

太過平靜鬆懈的表麵下,往往殺機四伏。

目光飛快一掠周圍,四壁蕭然,牆壁和地麵都塗成了深黑色,十分詭異。每堵牆上都有些細小的氣孔,透進微弱光線,經放置在牆角的數麵大銅鏡反照,成了樓內的光源。

正中,是張青石桌。上麵放著個同樣顏色的小石盒。

晏輕侯伸手,掌心內凹淩空發力一吸,想將那小石盒攫入掌中,石盒居然聞風不動。他咦了聲,飄近石桌,見那小石盒跟青石桌原來是用同一塊大石雕就,連根在桌上。

晏輕侯怕盒身有毒,沒用手去開,虛擊一掌震飛了盒蓋。裏麵並沒有他想像中的毒煙暗器射出,隻靜躺著一方巴掌大小的紫金小盒。

這金盒裝的估計就是情絲的解藥了。晏輕侯隔著衣袖拿起金盒。

金盒剛入手,變故陡生。石盒底部連著桌子猛地向兩邊分開,一隻鐵爪疾彈而出,抓住晏輕侯右手手腕後立即鎖緊,五根尖利鐵指深陷入肉。

晏輕侯蹙眉之際,頭頂「嘩啦」一聲巨響,一個大鐵籠當頭落下,將他連同石桌都罩了進去。

每根鐵柵欄均粗如兒臂。晏輕侯左掌擊上,鐵杆凹進個印痕,卻未斷。

他長吸了一口氣,力貫左臂,正要再拍落第二掌,瞳孔驟然收縮。。。。。。

前方黑牆上移開道暗門,一人持弓,走向鐵籠。

箭頭寒光閃耀,直指晏輕侯。

「二殿下果然料事如神,猜到女皇壽辰之日,多半會有人趁機作亂。」那人冷哼,上下打量著晏輕侯身形,盡露殺氣和刻骨恨意。「原來是你。你當天殺我胞兄,今日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晏輕侯在腦海裏略一思索,立刻憶起此人便是普安軍中那兩個箭術出眾的弓箭手之一。難怪那天他洗澡時,聽玄易自言自語,在懷疑兩名弓箭手的來路,果然被玄易言中。

這赤驪的二皇子,派遣手下混入普安參軍,伺機刺殺玄龍皇帝,又可嫁禍普安。野心,可謂不小。

他冷笑。

三個衣飾綺麗的青年男子並肩一路走近,其中兩人朝池枕月微頷首,坐到了對麵句屏使者坐席之後。

另一人卻走向池枕月上首的案幾,坐定後,扭頭對池枕月淡淡道:「四弟,你近來身體可好?我上次給你配製的藥丸,你大概也該吃完了。今晚宴後,我再替你把把脈。」

池枕月笑道:「多謝大哥,還是大哥最疼我了。」

那人笑了笑,目光溫潤。「自家兄弟,謝什麽?」

玄易頓時明白,這三個青年男子應當就是赤驪另外三位皇子。

他一瞥那大殿下,見那人身材麵容都平凡到了極點,絲毫沒有池枕月的半點姿容。唯一可讚賞的,恐怕隻有一頭出奇濃密的黑發,卻隻用兩根烏溜溜的木簪綰著,衣上帶了股幽幽草藥味,聞著倒十分舒服。

注意到玄易打量的目光,那大殿下微微一笑:「在下池重樓,不知閣下是?」

「大哥,這位易兄,是來赤驪做珠寶買賣的,是小弟的朋友。」池枕月搶著替玄易回答。

「原來是易兄,幸會。」聽說是商賈,池重樓並沒有露出鄙夷神色,微笑依舊。

玄易閱人無數,看出這大殿下是個淡泊性子,不足為慮,向池重樓回以一笑,望向對麵。

年紀稍長的那個,青羅緞衫,銀冠垂絛,俊秀儒雅,當是二殿下池君上。

那三殿下也是個姿色出眾的美男子,玉麵朱唇,發束碧玉冠,不比池枕月遜色,但眼角帶煞,目中無人。

玄易所知赤驪皇室底細中,這三殿下池夢蝶的生父最得女皇歡心,池夢蝶自小也囂張慣了,隱隱然淩駕其他三個兄弟之上。他與池君上兩人的生父又是表兄弟,這兩個皇子交情匪淺,常同進同出。

瞧這坐法,赤驪四個皇子擺明分成了兩派。

玄易正看得有趣,殿上歌舞倏地停了。談笑中的群臣紛紛站起,迎接著自帝座一側的珠簾幔帳後走出的女子。

赤驪女皇池墨痕,年逾四旬,仍膚若凝脂,雍容美豔如少婦,在百官恭頌聲中緩緩入座。雖在自己生辰這等大喜日子,她依然不苟言笑。

她身邊,緊跟著個神采飛揚的年輕女子,挨著帝座,坐在紫金椅中。

看清女子麵目的刹那,玄易暗叫一聲不妙,盡量將身影縮進池枕月身側。

這女子,分明是和他春風一度的女刺客。

冤家路窄!

玄易早猜到那向他行刺的玉琛公主是赤驪人假冒的,卻沒想到竟會是赤驪國的女儲君雪影殿下親自上陣,為了取信於他好下手,居然把女兒家的童貞也陪上了。

不過,玄龍國固然將女子貞潔瞧得比什麽都重要,這赤驪國卻未必。他在心頭為自己的失算苦笑。

有這池雪影在,今晚他恐怕遲早會被人識破真身。。。。。。

他腦筋轉得飛快,那邊池墨痕已聽完群臣一輪歌功頌德的恭維話,淡淡勉勵了幾句,舉杯三巡。

那句屏使者飲完最後一杯酒,起身道:「池女皇,小臣秦沙,奉了我句屏皇之命,特來向女皇賀壽。」

他輕擊雙掌,席上隨從立刻將幾口木箱抱到白玉高階下,打開。

秦沙一一指點道:「這裏是敝國特產的沉木香料,還有這雪蛤膏,最為滋補養顏,區區薄禮,還望池女皇笑納。」

池墨痕微露冷豔笑容,輕揮手,叫侍從收齊禮物,道:「秦使者回句屏後,請代本宮多謝貴國陛下厚禮。」

「小臣定當轉告。」秦沙一邊應答,一邊心裏卻打了個突,看池女皇的表情,似乎對這些禮物並不滿意。

玄易在旁忍不住暗自好笑。香料也就罷了,送來這滋補用的雪蛤膏,豈非等於在赤驪滿朝文武麵前說赤驪女皇已經年老色衰?

這句屏皇,拍馬匹拍到了馬腳上。

「皇母,醫書有載,雪蛤補元益氣,活血通絡,確實是聖品。」那大殿下池重樓忽然開口,笑得靦腆:「兒臣前些時候也正想為皇母煉些滋補身體的藥丸當壽禮,隻是找不到好藥材,這個。。。。。。」

他有些不好意思,沒往下說,但眾人都聽明白了。這大殿下敢情沒準備賀禮?

池墨痕對這老實過頭的長子最為寬容,溫言道:「皇兒有這份孝心即可。」又朝秦沙點了點頭,神情也柔和了不少。「貴國陛下有心了。」

秦沙客套了幾句,坐回席中,不禁對池重樓起了興趣。本以為這個容貌平凡的大殿下必定不得君寵,居然三言兩語間,就打動了池女皇。

幾眼望下來,發現這貌不驚人的池重樓竟越看越有風骨,他眼裏倏然劃過絲異樣神采,又深深看了一眼,才移目。

池君上和池夢蝶依次獻上了賀禮。

女皇崇道,池君上的賀禮,便是-部親手抄寫的經書。

池夢蝶獻上的,是-柄雕工精細的和田玉如意。他得意地轉頭對池枕月道:「四弟,你去年獻給皇母的羅漢鸚鵡,將皇母的手背都抓傷了。這次,可千萬別再拿什麽亂七八槽的東西出來,驚嚇了皇母。」

三殿下與四殿下不合,早已經是赤驪朝中公開的秘密。群臣一看這架勢,顯然好戲又要登場。

麵對池夢蝶的挑釁,池枕月不疾不徐道:「多謝二哥提點。枕月這回,絕不敢再粗心大意。」

他取過裘明手裏的木箱,捧出了那頂九鳳奪日的珠冠。

滿殿的宮燈,似乎都在瞬間暗了下去,隻見到珠冠寶光流轉,璀璨生輝。

眾人須臾無聲,好一陣才響起此起彼伏的驚歎聲。所有女臣和殿上侍女的眼睛都發了亮。

玄易悄然一瞥,見池女皇盡管仍坐得端正,神色也有些微震動。

他了然微笑。

池枕月舉著珠冠,恭恭敬敬地走到高階下,道:「皇母仙人之姿,隻有這頂珠冠,才配得上皇母,還望皇母收下兒臣這份薄禮。」

池墨痕終於露出個普通女人的歡笑:「月兒,這珠冠得來不易,為娘生受你了。」

「隻要皇母喜歡,便是兒臣最大的福分。」池枕月也盈盈輕笑,將珠冠交給侍女呈上,返身就座。

這頂珠冠,無疑將先前諸人的禮物都比了下去。池夢蝶麵目無光,悻悻地不再出聲。

秦沙見幾個皇子輪番獻賀禮,心想要是文武百官也-個個地跑上來獻禮,豈不是要等到天亮?他清咳一聲,成功地將眾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麵朝帝座道:「池女皇,小臣此行,除了向女皇道賀壽辰,還奉皇命為敝國二皇子向雪影殿下提親。」

池墨痕收了珠冠,心情正不錯,微笑道:「秦使者,你也該知道,雪影殿下是我赤驪儲君,他日將在赤驪登基稱皇,怎能遠嫁句屏?」

秦沙恭敬地道:「池女皇所說,敞國皇上和二皇子都清楚。二皇子對雪影殿下傾慕已久,如蒙池女皇不棄,敝國二皇子願意入贅赤驪皇室,永留赤驪。」

此言一出,殿上群臣都吃了一驚。

赤驪民風使然,女尊男卑,子女均隨母姓,男子入贅並算不上什麽稀奇事。然而句屏堂堂大國皇子,甘願入贅赤驪,實在有些駭人聽聞。

這贅婿,其實也跟人質無疑。

池墨痕美眸一凜,對秦沙疑睇片刻,才淡然道:「秦使者,聽聞貴國二皇子最得寵愛。貴國陛下竟舍得讓愛子遠離身邊嗎?」

「此舉有利貴我兩國,再說敝國二皇子文才武德均是句屏個中翹楚,諒也不至於辱沒了雪影殿下。」秦沙態度依然恭敬,言語裏卻隱約帶了鋒芒。

池墨痕輕扣帝座扶手。殿上眾人寂靜無聲,隻聽到她長長的純金指套敲在扶手上,發出微響。

秦沙知道她正在權衡利弊,乘勝追擊道:「池女皇,如今玄龍國咄咄逼人,即將攻陷普安全境。普安若亡國,玄龍鐵騎就到了赤驪家門口。若貴國與我句屏結成親家,從此同氣連枝,玄龍縱有天大膽,也不敢進犯赤驪。」

他說的,正是殿上群臣最憂心的事情,不少臣子微微點頭,均想促成這門親事,赤驪便如同得了一後盾,的確不用再忌憚玄龍鐵騎,而有了句屏二皇子這個變相的人質在手,也不怕句屏來犯。

池墨痕心念數轉,覺得這親事對赤驪而言,不算壞事。義女雪影也到了適婚年齡,該招夫婿繁衍池氏血脈。她輕啟櫻唇,正要應承,殿上遽然響起一陣朗朗大笑。

「句屏使者,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信口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