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屏風後,簫聲已止,餘音兀自嫋繞。

「你們都退下。」他喝退了雅間裏的侍從,又替自己斟了杯酒,坐下慢慢啜飲著。

臉上紅暈更深,他眼裏,卻清明若水。

「你身體弱,少喝點。」一個男人聲音無奈地輕歎,轉出屏風。

男人手持洞簫,青衫悠遠,容顏白皙俊秀。

「池君上,陪我喝。」池枕月淺笑回頭,將半杯殘酒遞到男人麵前。

酒色殷紅,卻紅不過他眉心那點血淚般的朱砂痣。滿樓花香暗自縈繞,風裏,猶帶從他豔色唇角呼出的酒香。

池君上看著他,似已癡醉,接過玉杯,甘醇酒水如條筆直的線順喉而下,令他神智一清。「皇母壽辰那天,你真的準備帶那姓易的一起進宮?」

「你之前也該看出來了。姓易的說得天花亂墜,無非是為了要我帶他入宮。」池枕月在笑,眼波裏閃著狠色。「他多半,是想在皇母壽辰上搗鬼。」

池君上點頭道:「那姓易的來路不明,不可不防。不過他身邊那護院,我在屏風後瞧著挺眼熟。」

他輕輕以簫擊掌,目光閃動。「那人身材五官都跟一人很相似,可按理,那人不該來到赤驪才對。。。。。。」

池枕月一甩紅袖,傭懶地伸了個懶腰,淡淡道:「多猜無益。姓易的既然想進宮,我就遂他願,他若真能將赤驪鬧個天翻地覆,還幫了我的大忙。」

他眼角斜挑,「二哥,你說是不是?」

這一眼,竟是活色生香,叫人全然忘了他性別。

池君上伸手,輕抹過他眉心血痣,低聲道:「赤驪越亂,你我才有機會大展抱負。」

池君上替池枕月整理著被風吹亂的頭發,嘴角也揚起笑容:「那頂九鳳奪日的珠冠,應該戴在你頭上。你才配當赤驪的皇。」

池枕月盈盈笑,恣意放肆。

玄易此刻笑不出來。回到客棧後,麵對晏輕侯的千年寒冰臉,他歎氣。

空著肚皮站在一邊,還要看別人大吃大喝到深更半夜,心情肯定不會好到哪裏去。玄易很理解晏輕侯的臉為什麽那麽臭,於是叫來夥計,吩咐他趕緊叫廚房弄上一桌宵夜。

「我不餓。」晏輕侯盯住玄易,眼神卻活像要將玄易生吞活剝吃下肚。「你剛才竟然叫我小晏!」

「那不然叫你什麽?」玄易攤開雙手,「總比叫你小輕、小侯好聽些吧。」

「算你會說。」晏輕侯發現自己近來若和玄易爭起口舌,自己總是落下風的那方,所以很不悅地閉上嘴,抱住玄易往床上壓。

說不過,就從別的地方贏回來好了。

他三兩下,便扯開了男人的衣襟。

「晏輕侯,別鬧了。夥計待會就要送宵夜過來。」

「我說過我不餓。」

「呃。。。。。。」玄易還想再勸說,乳尖驀地陷入一片濕熱中,被對方輕輕地吮吸、咬噬。。。。。。

這混蛋,越來越懂得攻擊他的弱點了。。。。。。玄易悶哼,雙手卻已經不由自主地抱緊了晏輕侯在他胸口移動的頭顱。

兩個夥計,一個打著紅燈籠,另一個端著滿滿一大盤的點心,沒走近玄易客房就給裘明攔下。

「把東西給我就行。」裘明有氣無力地接過宵夜,打發走兩個夥計,坐到客房台階下,邊聽著房內雲雨正歡,邊盡職地觀望著四周動靜。

也隻有這個時候,他才覺得自己這禦前侍衛算沒白當。

一月時光轉瞬即逝。女皇壽辰之日,風華府城中處處張燈結彩,絲竹喧天。

池枕月果然守信,將近黃昏時派了隨從來帶玄易入宮。

晏輕侯大概已明白了玄易的意圖,女皇壽辰這種日子,舉國歡慶,皇宮侍衛人手都會集中在盛宴上,此刻進宮盜解藥,會容易許多。

他在玄易換衣裳的時候道:「我陪你去。」誰知玄易搖頭,「裘明隨我進宮就行。」

「那我呢?」晏輕侯本就冷漠的目光凝了霜。

玄易笑笑:「你當然要去盜解藥。」他彎腰,在自己靴子上摸索著。

晏輕侯凝目,發現玄易靴底原來有條極細的暗縫,如不留意,根本看不出來。

玄易慢慢地從暗縫裏取出個小紙卷,展開攤平。淡黃色的紙上,畫著假山池塘、亭台樓閣,地形十分繁複。

「這是?」晏輕侯看著玄易塞進他手裏的地圖,挑眉。

「赤驪國二殿下的皇子府。」

玄易一指紙上一處畫了紅圈的地方,微笑:「據我潛伏赤驪的耳目所知,情絲解藥並未藏於宮中,而是由二殿下池君上保管。這裏就是收藏解藥的密室。」

池君上?晏輕侯一下子想到了京城「鳳落坊」那個池掌櫃,但想那人如果真是赤驪的皇子,怎會跑到玄龍京城開客棧?更不可能以真姓名示人。也許恰巧隻是姓名諧音近似而已。

他收起地圖,冷冷道:「好,入夜後,我會去二皇子府。」

玄易穿戴齊整,抱起那箱子首飾便往外走,突然又回頭,對晏輕侯道:「萬事小心,若有凶險就逃命為上,那解藥,這次盜不了,還可以有下次。」

晏輕侯剛感動了一下,聽到後半句便又拉長臉,傲然冷笑道:「你的重華殿我都沒放在眼裏。一個小小的皇子府算什麽?你盡可放心,我一定會幫你把解藥拿到手。」

玄易朝晏輕侯滿臉倨傲凝視片刻,終究一笑:「總之,小心為妙。」

他踏出房門,裘明早就眼巴巴地等在廊下候命,見玄易一個人,不由詫異地道:「皇上,晏公子不跟您一起進宮?」

「啊?」裘明臉上的粉又開始往下掉,結結巴巴道:「皇上,卑職這模樣,怎麽能出去見人?」天見可憐,自從到了風華府,他都不敢走出客棧嚇人。

「當然是要你換回男裝才進宮。」玄易沒好氣地瞪著他。「你該不是裝女人裝傻了,忘記自己本來身份了?」

啊啊啊!皇上終於大發慈悲,不再捉弄他,準他脫掉這身裙裝了?裘明幾乎熱淚盈眶,「謝皇上恩典。卑職這就去換。」最後一字餘音還在空氣裏飄蕩,他的人已經呼地蹦回屋。

這混小子!玄易搖頭。等裘明換上護院勁裝後,兩人走出客棧大門,坐上了池枕月派來接他進宮的四駕馬車。

赤驪皇宮地處風華府內城中央。馬車趕到三丈高的巨大朱漆正南宮門前停了下來。

玄易下地,就聽到一個熟悉好聽的聲音飄近。「易兄,你來了。」

發暗的夜色裏,池枕月正笑看玄易:「易兄你今天可越發氣宇軒昂。」

玄易將木箱交給裘明,拱手道:「哪裏,有勞四殿下久等了。」

「易兄,請吧。」池枕月輕咳著,在前帶路。

他依然一身紅衣鮮烈,寬袍廣袖,腰身細細一握。那天披散的頭發也用朱紅絹紗冠束起,冠上兩條血紅緞帶,隨風舞。

眉心那一點朱砂痣,如血的妖豔。

走了兩步,他忽地回首,瞟了眼裘明後,朝玄易輕笑道:「易兄,你的護院怎麽換人了?」

他眼波流轉,卻似把流動的刀子。

玄易心頭微微一刺,竟生出幾分不祥預感,陡然聽到身後腳步聲紛亂。轉身見一行人前呼後擁著個身材頎長的錦衣青年,也往前麵燈火輝煌的大殿走去。

池枕月垂眉斂日讓在道旁,一派與世無爭的樣子,等到那群人走過才重新上路,淡淡道:「他們是句屏國來的使者。」

他聲音不高,像是在跟玄易解釋,也像在自言自語。

夜幕已完全降臨宮城。天上星光寥落,遠處,隱隱有風雲湧動。

玄易和裘明跟著池枕月,沿五色斑斕的織錦長毯踏上舉辦壽筵的大殿。

無數盞宮燈將廳殿照得纖毫可見。罄鍾絲弦,鼓樂動天。殿上歌舞正酣。

玄易一凝眸,看到那些舞伶竟都是青壯男子,再看兩側長案後,赤驪群臣已經早早入座,其中大半均是粉麵裙釵,隻有少數幾個武將才是須眉男兒。

那些女臣的眼光,也都肆無忌憚地在舞伶身上打著轉,還間或交頭接耳評價兩句,全無玄龍女子的羞澀之態。

倒真像是到了女兒國,玄易暗笑。

「易兄,這邊請坐。」池枕月徑直走到自己的坐席後,招呼玄易在身邊落座。

裘明捧著首飾箱,侍立在玄易身後,見那些男舞伶被女臣們品頭論足,萬分慶幸自己不是生在赤驪,一挺胸膛目不斜視。

玄易低著頭,裝出副拘謹模樣,用眼角餘光暗自打量殿上情形。

碧玉高階上的帝座尚空著。他對麵最靠近高階的那張案幾後,坐著剛才遇到的句屏使者一行人。

居中的錦衣青年約莫二十六七年歲,修眉長目,相貌頗為英俊,稍嫌不足的是顴骨略高,透著桀騖不馴。

玄龍、赤驪、句屏都屬當世強國。句屏與玄龍之間相隔好幾個小國,依傍東上大片水域,疆土雖然比不上玄龍遼闊廣大,但氣候得天獨厚,物產豐饒,百姓生活較玄龍赤驪更為富庶。句屏的水師更是傲視諸國,縱橫江河,所向無敵。

玄易登基八年,早覬覦句屏肥土,隻是玄龍將士全是北方兒郎,水性差,想要渡過大江進攻句屏絕非易事,因此把這計劃一再拖延,等待著更佳時機。

卻不想,這次赤驪女皇壽辰,句屏居然派人來聯姻。。。。。。玄易微微眯起了雙眼。。。。。。

倘若赤驪和句屏兩國真的結成了姻親,玄龍的強國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

所以,絕不能讓赤驪句屏聯姻成功!

這消息,他早在出征普安前,就從潛伏句屏的耳目處得知。即使晏輕侯沒趕到兵營找他,等普安戰局稍定,他也會按計劃潛入赤驪都城。

想方設法接近赤驪皇室中人,便是為了能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女皇壽筵上,尋機會打亂句屏的如意算盤。

他也曾想過派人暗殺句屏使者一行人。但殺了-波,句屏還可以再派另一波來。

或許,釜底抽薪,才是上上策。。。。。。

又有數人踏入大殿,玄易停止了思量,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