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風華府的街頭巷尾,近來盛傳兩樁事。
一是赤驪女皇將在下月大慶壽辰。女皇壽辰年年都辦,本來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這次讓都城臣民議論紛紛的,無非是傳言句屏國使者也將道賀,並奉了皇命要在女皇壽筵上向儲君雪影殿下提親結盟。
二嘛,則是圍繞著最近入風華府做珠寶買賣的富商易大老爺。
說起這易大老爺,古怪到了家。來到風華府後,住的是都城裏極簡陋的小客棧,出行還自己親自駕車,連個車夫也不舍得雇。
可就是這麽個吝嗇鬼,卻拿出了不少價值的稀世珍寶,放在城裏最有名望的幾家珠寶鋪子裏寄賣,而且還發下話,非皇親國戚不賣。
據說鎮守都城的鄭大將軍看中了其中一朵珠花,想買來搏夫人一笑,開出千兩黃金的高價,仍碰了一鼻子灰。
晏輕侯雙眼微闔,手捏心訣,盤坐在客房床頭,吐納歸息。
自從那夜跟玄易歡好之後,他看到裘明那小子麵對兩人時目光閃爍,心知那小子肯定已經知曉了他和玄易的關係。既然如此,也就沒必要再遮遮掩掩,之後每個夜晚,他幹脆公然睡到了玄易床上。
運行完兩個大周天,晏輕侯睜開眼睛,看見玄易還坐在桌邊,擺弄著那堆珠寶,他蹙眉。
這些曠世奇珍,都是玄易皇帳內的擺設,前往赤驪時,玄易便把這些都帶了來,還外加一小箱子的貴重首飾。
「你想拿珠寶首飾引赤驪皇室的人上鉤?」晏輕侯有點不讚同玄易的做法。
依著他的xing子,找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直接潛進赤驪皇宮找解藥就行了,根本不需要繞這麽多個彎。隻是這想法剛說出來,便被玄易否決。晏輕侯也懶得再提第二遍,冷眼旁觀,任由玄易布局去。
玄易拿起一隻內雕彩鳳的瑩綠玉鐲,笑道:「魚兒就快來了,你不用心急。」
晏輕侯冷冷道:「我不急。」他說的是真心話。反正,盜不到解藥,該急的人,是玄易……
「你已經離開玄龍京城幾個月了,就不怕朝中有人造反嗎?」
玄易瞅著晏輕侯,意味深長地道:「原來你這麽為我擔心啊!嗬,放心,我玄易手下,從無叛逆之臣。」
晏輕侯報以輕哼,倒相信玄易並非自信過頭。普安之戰時玄易親身涉險上陣殺敵,必定不是一回兩回的事。遇上這麽一個與將士同進退的皇帝,玄龍大軍的人心可說被玄易抓得牢牢的。玄易有穩如泰山的軍方勢力做後盾,即使朝中有人想興風作浪,也得衡量下後果。
隻不過,「赤驪皇室也財力渾厚,富甲南疆,未必會看上你這些東西。」
「若論錢財,當然入不了皇族的眼。但能工巧匠打造的珠花首飾嘛,就另當別論。」
玄易笑著又舉起支雕琢得精致無比的鸞鳳金步搖,輕輕一晃,蕩出璀璨迷離的珠光寶氣。「隻要是女人,沒有不愛精美首飾的。晏輕侯,這個道理,你就不懂了吧?哈哈……」
晏輕侯瞪他一眼,別過了頭。
玄易占了上風,心情大好,正想再調侃幾句,突然聽到門外腳步聲由遠及近,他收了聲。
門上剝啄兩聲,「易大老爺,藍田齋的傅老板來找您。」
藍田齋,正是玄易寄賣珠花的鋪子。
那傅老板四十來歲光景,一臉精明一商人模樣,跟在夥計身後踏進房,就被桌上琳琅滿目的珠寶耀花了眼,定定神,才堆起笑容朝玄易打揖。「易老板,您那朵珠寶,今天有貴客來,願意重金購下。那位貴客還說了,想看看易老板您還有沒有更出色的首飾?」
「首飾多的是,不過傅老板,你知道我的規矩,隻賣……」
玄易話還沒說完,那傅老板賠笑道:「當然當然。易老板,這回絕對是貴客。對方已經在香滿樓擺了宴,等著易老板呢。」
玄易哦了聲,這才收拾起一箱珠寶首飾,交給「護院」晏輕侯,跟著傅老板大搖大擺地出了客棧。
香滿樓,花香滿月樓。
一鉤清月,一江秋水,映照著岸畔高樓。飄花若雪,嫋娜旋舞著飛過朱紅雕欄,玉色珠簾。
天上人間,不外此景。
玄易和晏輕侯循著一陣悠揚綿長的簫聲,隨傅老板走進臨江的雅間,就看到了那個貴客。
房內其實還侍立著十多個男仆侍女,可玄晏兩人眼裏,隻看得到那貴客的存在。
那人就倚坐在窗邊的錦榻上,背對眾人,似乎在欣賞窗外的飛花月光。
滿頭黑發未束冠,被江風吹拂著四散飛。鮮紅的寬大衣袖裏,伸出隻比月色更空靈清白三分的手掌,慵懶地搭在窗欄上,指尖隨牆角錦緞屏風後的簫聲輕敲著旋律。
纖細寂寥的背影,讓人忍不住想上前撫慰,卻又在那一縷不經意流瀉的驕傲前卻步。
聽到生人腳步聲,那人終於緩緩回過頭。
滿室華麗燈火,盡在那人眸光下黯然失色。唯有那人眉心一點朱砂痣紅如血淚,襯得麵色越發白。
「四殿下,易老板到了。」傅老板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道。
那男子笑了,眼波隨之蕩漾似江水。
「敝姓池,池枕月。易老板請坐。」他起身,輕咳,揮手。
傅老板會意,恭敬地退到房外候命。
池乃赤驪國姓。當朝女皇共誕四子,在早產生下最後一子後數年再無所出,不得已抱養同宗侄女為嗣。
而傳聞中這最後一位皇子,先天體弱,終年纏綿病榻,鮮在人前露麵,也最不得女皇寵愛。
玄易也笑了笑,大咧咧地隨池枕月入了座。
池枕月攤開另一隻纖若無骨的手,掌心赫然托著朵顏色形狀幾可亂真的芍藥珠花,微笑道:「這朵珠花,小王喜歡得很。易老板隻管說個價。小王還想向易老板再買上幾件,在皇母下月壽辰之日送上,略表孝意。」
「原來四殿下是要為令堂大人賀壽,四殿下一片孝心,易某佩服。」玄易清了清喉嚨,肅容道:「易某生平最遺憾的,便是雙親過世太早,叫易某無法盡孝道。易某最是欽佩四殿下這樣重情重孝之人。這朵珠花,就當易某送給四殿下的見麵薄禮。」
「這……」池枕月微怔,隨即輕笑:「易兄如此慷慨重情義,小王若推辭,反是看輕易兄了,卻之不恭,多謝易兄了。」招手叫來名侍女,命她收起珠花。
晏輕侯捧著箱子站得筆直。心底冷笑:送上一朵珠花,玄易這家夥便從易老板變成四殿下的易兄了,這買賣做得實在劃算。不過這家夥,也太會睜眼說瞎話,明明二十歲上,玄龍老皇帝才駕崩,而玄龍太後至今尚建在。這玄易,居然煞有其事地說雙親早亡,而且還有板有眼……
「小晏,還楞著幹嘛?快把首飾給四殿下過目。」玄易叱道。
小晏?晏輕侯眼一眯,但看看場合,還是忍住了,將木箱往桌上一放。
玄易從滿箱令人眼花繚亂的飾物中捧出件九鳳奪日的金翠珠冠,含笑道:「這是易某珍藏多年之物,四殿下可滿意?」
九頭用金絲串以各色珍珠、珊瑚珠編織而成的彩鳳形態各異,栩栩如生,上下翩飛圍繞著粒大如鴿蛋的渾圓明珠。如此大的明珠已是世間罕有,更因經燭焰一照,明珠流溢出金紅紫藍諸般光暈,瑰麗不可方物。
周圍侍立的隨從個個看直了眼,幾個侍女更連眼珠子也快要掉出眼眶。
池枕月亦露出幾分讚歎:「易兄,這件珠冠實在是巧奪天工,皇母見了,必定會喜歡。不知易兄想售多少金?」
玄易伸出一個手掌。
「五萬兩黃金?」池枕月不太相信地問,「易兄,這珠冠,少說也值個二三十萬兩金。」
「是五百兩銀子。」玄易笑看眾人怔楞的表情,道:「四殿下是識貨人,易某也不打誑語。這珠冠,易某當年購來時,便花了足足二十三萬兩黃金。」
「那為何?」池枕月蹙起了兩道眉毛。他的眉也纖細,姣好如女子,但絲毫沒流露出女態,隻會讓人情下自禁想去撫平他眉問憂愁。
玄易將珠冠又放回箱中,蓋上箱蓋,才對池枕月道:「易某一介小商賈,蒙四殿下不棄結交,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哪還能賺四殿下的銀兩?這珠冠,算是易某送給令堂大人的壽禮。女皇壽辰當日,易某願隨四殿下親自奉上。至於五百兩銀子,就當四殿下給易某遠來赤驪的車馬費吧,嗬嗬……」
池枕月眼波輕漾,融了滿江月影,最終輕咳兩聲,笑道:「枕月能交到易兄如此大方的朋友,不枉此生。易兄,我敬你一杯。」
舉起麵前白玉盅,一口飲盡美酒。
兩人杯來盞往,談笑風生,竟似相見恨晚,直至月滿西樓,池枕月兩頰浮起酡紅,顯是不勝酒力。
玄易趁機告辭。池枕月叫隨從奉上五百兩銀票,親自送玄易和晏輕侯兩人出了雅間。
待再也看不見玄易一行背影,池枕月佇立廊間,沉思-陣,微笑著返身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