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鍾之後,曉彤到了慕家,恰好前來開門的人就是庭祖。
庭祖看到她時非常錯愕,簡直可以說是直接呆若木雞,半晌才結結巴巴問道:“曉彤,你、你怎麽來了?”
“青唯打了電話給我,我心裏惦記著你們家的情況,就馬上趕過來了。”相對於他的緊張失措,曉彤倒是顯得落落大方。
“店……現在是超市的營業時間,你這樣過來不會影響超市營業嗎?”庭祖的關注點,始終還是鎖定在曉彤的切身利益上。
曉彤心裏一暖,對他微笑著搖了搖頭:“超市昨天轉出去了,剛簽完手續,所以我現在是無業一身輕,不用擔心。”
“這樣。”庭祖喃喃自語,忽地意識到了什麽,連忙往一旁錯開身體,“請進!光顧著說話,都忘了請你進來。”
穿過院子,就是慕家用作自家餐館營業的一樓了。
庭祖帶著曉彤剛走進去,青唯就立刻迎了上來,才剛在對方麵前站定,曉彤就將裝著蘋果的袋子提手捋到手腕處,繼而緊緊握住了她的雙手。
“一接到電話我就馬上來了,叔叔現在還好吧?”
“情況有一點好轉,我大哥已經預約了明天上午的專家門診,到時候還要看醫生的具體分析。”
“萬幸,也真是辛苦你們幾個了。”曉彤情真意切地感慨道,目光隨即越過青唯,落在剛走到青唯身後的向陽身上,“這位想必就是陽哥了吧?”
“我是。”向陽友善點頭,“聽著這些對話,我大致能猜到你是誰了,謝謝你還特地跑來一趟。”
曉彤神情未有絲毫改變,似乎在來之前已經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坦然應答道:“作為青唯和庭祖的朋友,這是應該的,陽哥不用和我客氣。”
“對了,我還沒和陽哥做過自我介紹。”
“我是張曉彤,青唯的高中同學,之前在海大南門對麵開了個小超市,庭祖來店裏的次數多了,慢慢我們就成了朋友。”
“我是最近才從庭祖口中知道他有你這個朋友的,看你一見麵就能衝著我喊陽哥,那麽我就不作自我介紹了,行嗎?”向陽半開玩笑道。
“當然。”曉彤微笑道,“雖然才第一次見麵,但我對陽哥已經相當熟悉了,不過你本人比在照片和視頻裏還要帥呢!”
“是嗎?”向陽故意豎起眼睛,佯裝警告式地掃向青唯和庭祖,“我還真感謝你們成天在外頭幫我宣傳啊,隻要你們再加把勁,我在海甸島很快就家喻戶曉了。”
青唯啞然失笑:“誰家有個不老型男大哥,做弟弟妹妹的會不拿出來炫耀?我們這可是為你感到驕傲呢,三十八歲了還能當網紅,海口同年齡段的哪個男人辦得到啊?”
“得了吧你!”向陽毫不留情戳穿道,“你們兩個還不是把我拿出來吐槽?尤其是你!”
“我?”青唯反手指向自己,“我又怎麽了?”
“不用問,我都能想得到你在外頭是怎麽說我的:一定會吐槽我又古板頑固又愛管閑事,不該說的話整天一說就一大堆,還有和我相處很壓抑唄!”
向陽將青唯的語氣和神態模仿得活靈活現,逗得其它四人都忍不住笑出聲來,這樣一笑,氛圍頓時輕鬆了不少。
“對了,曉彤。”青唯扯過站在身邊的王澈,“這是和你提過很多次的王澈,他昨晚特別仗義趕過來陪庭祖,一直到現在都沒回家。”
“你就是小澈?”曉彤眼睛一亮,禁不住將他上下都仔細端詳了一番,“我先前認為你是陽光型的小暖男,沒想到外表還帶了些痞痞的味道啊。”
她眼中透著欣賞之色,伸手輕輕推了青唯一下:“眼光可以啊,青唯!”
他們誰也沒有顯露出傷春悲秋的神情,縱然都在為衛東的病情擔憂,卻還是一致努力營造出相對明朗輕鬆的家庭氛圍來。
曉彤就在這種情況下來到了衛東的房間。
在她進入之前,青唯已率先走上二樓知會了衛東,所以衛東是以“看著讓庭祖為之醉酒痛哭失聲的女人”這種心情迎接她此番探病的。
“叔叔你好,我是青唯和庭祖的朋友張曉彤,不好意思打擾你休息了。”曉彤跟著庭祖走進房間,坐上青唯準備好的椅子上。
“哪裏的話。”衛東給了她一個虛弱無力的笑容,倚在床頭靠背上望著她,與憔悴暗沉的麵色相較,他此刻的眼神卻分外明亮,“我躺著覺得無聊,正盼著能多個人說說話呢。”
曉彤會心一笑道:“我總算知道為什麽庭祖會這麽體貼、善解人意了。”
“你是想說,原來他有我這樣一個體貼的爸爸嗎?”衛東反應很快地打趣道,“看來我們慕家遺傳真好,我這兩個兒子都很靠得住啊!”
“對不起,我不是個貼心的小棉襖。”青唯雙手叉腰賭氣道,“一個人跑到成都讀書生活十七年,沒能在你麵前盡孝,真對不起啊!”
“哎呀,曉彤你看,她總是這樣自動代入別人的話,搞得我和她說話就好緊張,總擔心一個不小心就又讓她誤會了。”衛東叫苦不迭地衝曉彤訴苦道。
“是啊,我就是這樣蠻橫不懂事的女兒。”青唯未加否認,隻是稍微撇起嘴角,“爸,你真的一直這樣看我嗎?”
“假的。”衛東直接應道,這番互動著實有趣,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看著孩子們的笑臉,衛東也發自內心地笑了。
盡管病痛的折磨並未消去,隻是減緩了一些,但這是他多年來第一次直接感受到孩子們的關愛、在乎與親近,加上連續看到孩子們的意中人,至少心情是舒爽的。
“曉彤。”
“叔叔,你說。”
“我這個小兒子,一直以來承蒙你照顧了。”
“沒有,不敢當!”曉彤慌忙擺手,“是我們母女一直受他照顧鼓勵才對,他真的幫了我們母女很多忙。”
“是嗎?”衛東故意瞟了庭祖一眼,“我倒覺得,是他受你照顧更多一些。”
“庭祖從小就很懂事,不隻是懂得獨立照顧好自己的那種懂事;他是能幫忙的、能忍耐的,就努力不去麻煩家裏人的那種孩子。”
“但世界上怎麽可能會有這麽懂事的孩子呢?他心裏一定積了不少委屈和懊惱,能有個人去聽他的這些心情和感受,我這個做爸爸的實在非常感謝。”
“接下來,這孩子還要拜托你多多關照。”他望著曉彤由衷地懇求道,“就算是牢騷也好,不太打擾到你的話,還請繼續給他當個聽眾吧。”
曉彤被感動了。
盡管之前通過青唯的帳號,她就刷到過衛東和向陽的視頻及照片,但當真正見到這個六十二歲的男人,她依然被他那股不被病痛壓低脖子的樂觀和從容所深深感動著。
這個男人到底要有怎樣的勇敢和堅強,才能在癌症麵前還依然保持了幽默感和風趣度?
而這個家庭曾經隔閡重重、心結難解的成員們,又是怎樣在跨越了這些鴻溝下,不約而同在這場病痛麵前盡量樂觀相對的?
她是真的非常想為他們做些什麽。
她是發自內心想要答應衛東的懇求,然後和他約定,她一定會這麽做的。
“叔叔,我的超市昨天正式轉讓出去了,很快就要到蘇州去。”曉彤柔聲回應,“但我人雖不在海口,還是一樣能和青唯、庭祖用微信聯絡的。”
“隻要庭祖不嫌我煩,我也會經常打擾他。”
“說起來,像我這樣第一次到蘇州工作和生活,說不定會有滿腹的壓力和不安、或者還有很多不適應的彷徨,到時候一定會和青唯還有庭祖傾訴。”
“你可以隨時給我發微信。”庭祖接口道,“想聊的話直接微信通話也沒關係。”
“是嗎?”曉彤垂頭一笑,“那我放心了。”
衛東靜靜倚著床頭靠背,看著這對有緣無分的男女,在情路上退一步後海闊天空的互動,內心忽地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觸。
他在前半輩子並沒學會如何去愛,當認識到愛到底該如何珍惜與維護時已屆暮年,而眼前的他們更讓他聯想到自己與懷清的那一份羈絆。
有些愛,或許未必要相互廝守,有時候放手讓對方朝著內心渴望的另一份征程行進,也是一種愛的成全。
他明白,自己眼前的小兒子和曉彤所經曆的,正是這樣的一種愛。
而紫尋,就在這時敲響了慕家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