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一個名字嗎,怎麽還搞得這麽神秘?

那個時候的我,還不知道女人的名字和年齡是社交禮儀上的禁、忌。

想到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冰美人才出來,我便徑直坐到了靠在招待所門口的一套木質沙發上。

從墳場走回林家村,我已經很累了,不管能休息多長時間,總比站著要舒服些。

方九坐在了我旁邊的單人位上,給我遞了支煙,我婉拒了。

“林烯,你是我見過最能沉得住氣的,心裏憋著那麽多的疑惑居然不張嘴問?”

方九點著煙,深吸了一口,口中吐出的煙圈在陽光的照射下,緩緩的向空中散去。

我嗤笑了一聲,說道:“九哥,那是因為這世上很多人都沒有看透很多事,我從小就跟著養父送葬,見過太多太多了。有些東西,要我該明白的時候,我總會知道的;不要我明白的,就算我再怎麽追問你,你也不會告訴我的。你說呢?”

方九嘴角閃過一絲滿意的笑容,微微點了點頭,拿著煙頭指點了我了幾下,“你小子,果然與眾不同,怪不得你的美女姐姐要我特意過去接你。”

其實現在即使這個美女姐姐站在我的麵前,我也並不一定能認出她。

冰美人的模樣我隻昨晚閃過一眼,恐懼的時候,美女的容貌除了能緩解心中一絲一毫的害怕,並不能讓我刻骨銘心。

可是,我仍然記得那種感覺——驚豔。

方九的煙頭剛剛掐滅在茶幾上的煙灰缸,一個女人從我昨夜步行的樓梯上走了下來。

過膝的一身淡紫色連衣裙,配著一雙水晶高跟鞋,首先進入了我的眼簾。

緊接著,我看到了她圓潤而又纖細的下額,豐潤的紅唇,俏皮的鼻梁,迷人的雙眸……

“林烯,別看到眼裏拔不出來了。”

我剛剛沉醉進女人的容顏,卻被方九推了一把。

隻見他三步並做兩步迎了上去,刻意駝了下背,跟在女人的身後又朝著我走了過來。

女人走到我的身邊,先是婉然一笑,接著又問了我幾句“昨晚睡好了沒”之類無關痛癢的話,坐在了沙發的一側。

我想,她是應該清楚我有沒有睡好的,否則問話的時候,也不至於眼神中閃過一絲嬉笑。

當然,我隻是連連應聲點頭,並沒有詳細的回答。

在她端坐後,我迫不及待的先問了她的名字。

女人並沒有像方九說的那麽不近人情,她毫不隱諱的告訴了我她叫什麽。

名字很好聽,叫“蘭馨”。

我覺得這個名字與她的談吐氣質非常的吻合,甚至與她說話時口中的氣味都十分相仿。

她倚靠在沙發上,雙眸盯著我看,似是在打量我,也好像是在向我眉目傳情。

她還沒有羞澀,我卻已經感覺到了自己的臉蛋開始發燙。

短暫的寧靜中,我甚至聽到了自己心跳的“噗通”聲,為了打破這份尷尬,我硬生生的憋出來一句,“蘭馨姐,你……為什麽要讓九哥過來接我?”

蘭馨扭頭看了眼方九,“你還沒有告訴林烯?”

方九“嗯”了一聲,“沒有您的允諾,我什麽都沒有和他說,這一路上,這小子他也什麽都沒有問我。”

“哦?”蘭馨詫異的看著我,心中或許也有方九剛才同樣的疑惑。

隻不過,一閃念之後,蘭馨姐又恢複了平靜。

她開始告訴我,她是這間“花好月圓”招待所的老板,方九是她的司機兼保鏢,那輛軍綠色的212吉普車正是陰間擺渡船。

昨天晚上看似的巧遇,實則是為了特意去接我。

而那輛刀疤臉駕駛的拖拉機也是一輛擺渡船,隻不過它負責的區域是鄰縣。

因為縣城那輛大巴裏三十多人喪生的事件中,有許多鄰縣的人,所以刀疤臉才特意跑了這趟。

我恍然大悟,接著問道:“可是,我在什麽時候死的?又是怎麽死的呢?”

蘭馨的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反問道:“林烯,你從墳場坐車回林家村的時候,那輛大巴就翻車墜崖了,你難道不記得了嗎?你是那三十多名葬生者中的一個。”

我使勁回憶了片刻,卻隻有零星的片斷。

有一段時間,我聽到了許多人的尖叫聲,緊接著就是天地極速的旋轉、爆炸……

之後的事情我便不記得了。

“可是,你們既然是負責我們這個縣的魂魄擺渡,為什麽昨天晚上把我拉到這兒,卻沒有把我送到陰間呢?”

蘭馨無奈的搖了搖頭,答道:“林烯,因為當時你手中的船費並不是你的,而是林冬生的,所以我們不能載你到達陰間,為了不占用招待所的床位,我們昨晚就把你送回到了墳場。”

她一邊說著,一邊又瞟了眼方九。

看得出來,昨天把我從**拉到墳場的人,肯定就是方九。

雖然在墳場酣睡了一、夜,不過他心還算好,至少給我卷了一片涼席,不至於讓我“暴屍荒野”。

我又詢問了些關於林冬生的情況。

蘭馨姐說:他回不去陰間了,他的船費已經隨著縣城大巴一起墜落在了懸崖底,除非他自己能找到。

我長舒了口氣,告訴她:我今天又拿了一塊錢,包著銀紙塞到了他的嘴裏。

一邊說著,我還伸出來血肉模糊的雙手讓蘭馨姐看。

她看著我的雙手,不知道為什麽,目中波光流轉。

片刻之後,她搖了搖頭,“林烯,必須是那個他最初下葬時的一塊錢,別的都不行。”

照她這麽說,林冬生的那一塊錢也應該葬生崖底,他也不可能坐船離開了,所以他還在人間。

可是,現在他又在哪兒呢?

此時的我懊悔萬分,如果當時我沒有拿走林冬生的船費,步行走回林家村的話,那樣我也不會死,林冬生也可以正常回到陰間投胎。

如今的一切已然被我打亂,我不禁陷入了深深的自責。

“蘭馨姐,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我追問了一句。

蘭馨姐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林烯,你別難過了,林冬生雖然現在回不到陰間投胎,不過明年就可以了,第二年祭日的當天,會對這些沒有船費的魂魄免費擺渡的。”

我曾經聽養父說起過,魂魄若留在陽間的話,很有可能墮入鬼道,而鬼道則不可能再進入輪回,生生世世要遊走與人間,靠附在人的身體上,吸食活人的精魄延續其生命。

正因為如此,積孽愈重,直到魂飛魄散。

而我拿了林老伯的船費,他的怨氣上升,比一般的魂魄則更容易墮入鬼道。

想到這裏,我覺得即使用一生的時間來彌補自己的過錯,也都不可能得到林老伯的原諒。

蘭馨姐似是看出我的異樣,起身靠著我近點位置坐了下來,輕輕拍著我的肩膀,安慰道:“林烯,事情已經發生了,不要再自責了。”

這時,我才明白為什麽林老伯要附體在養父的身上,讓我“滾出林家村。”

他那個時候就已經知道我死了,他擔心我陰氣重害了養父,害了整個林家村才這樣做的。

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我也隻能期望著林老伯可以有個好結果了。

“蘭馨姐,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我擠出來一副笑容,衝著她憨笑了兩聲,繼續說道:“蘭馨姐,今天我回家的時候,見養父在給我辦白事,應該今天我就可以拿到船費了,到時候你早點送我離開吧。”

很多時候,人們做錯了事情沒辦法彌補了,便會想著逃避。

我隻是一個凡人,自然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