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的人,我覺得沒有一個不怕死的,尤其是年過古稀,更應該是懂得活著意味著什麽。

王三萬如是,眼前的這個老翁應該更加的清楚。

畢竟,行將就木之人,半截身子已經埋到了土裏,難道他活夠了?不是應該越老越惜命嗎?

王三萬在我的耳邊,低吟道:“林烯,老人家已經讓我們走了,咱們能不能順了他的心願,別在這兒耽擱了?我們還得趕路……”

就坡下驢本是件理所應當的事情,可是我還是倔強的站在原地,搖了搖頭。“你們兩個人走吧,我無牽無掛,無親無故,一個人死了也沒誰為我掉一滴眼淚。”

話還沒說完,我的視線便漸漸地模糊了起來。

回想自己過去的種種,此時此刻我突然閃過後悔殺了林海楓的一念。

他若是活著,也許還有一個人因為我的死而流淚。

老翁衝著我擺了擺手,示意我趕快走,眼神中的淡然,似是已經看透生死。

我衝著他笑了笑,說道:“老人家,別跟這兒浪費時間了,要不然一會兒誰也走不了了。”

我要是那隻裹腳女鬼,一定不會看著兩個人討價還價,照單全收豈不是省了別人的麻煩,也給自己多了些口糧。

一個血腳印,殺一個人的承諾,我想也隻是王三萬的揣測罷了。

老翁微微搖了搖頭,嘴角似是歎了口氣,便轉過身子走到了廢墟的一角,跪在了地上。

他從藍布口袋裏將細香一股腦的倒在了地上,用老式的火柴點著以後,插進了土裏,小聲嘟囔了一通,磕了三個頭,又站了起來。

距離相隔雖然不算太遠,可是他的聲音極低,我著實難以聽清,不過,想來也是香客們的那幾句求平安,平保佑的話。

之後,隻見他又站回了深井的旁邊,衝著我和王三萬再次擺了擺手,便抬起那隻跛足,坐在了井口。

一時間,我和王三萬全都被他的舉動震驚了!

跳井自殺?

我剛要朝著他跑過去,卻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拉住不能動彈,扭回頭看了一眼,王三萬正衝著我搖頭。

“為什麽?你難道沒有看見他是要跳井嗎?”我驚呼的聲音似是沒有喚醒王三萬的良知。

在我再一次回眸的時候,老人卻已經看不見了蹤影。

緊接著,一聲悶響的“噗通”從深井處傳了過來。

沒有掙紮,是的,井口太小了,一個人下去剛剛好,甚至兩隻手臂都不可能伸直。

我再也忍耐不住心的中憤懣,第一次斥責了王三萬。

“王叔,你怎麽能見死不救呢?他雖然年紀大了,可是精神還好的很,能選擇這麽決然的方式離開,都是為了我們啊。”

一個倔強的老頭,莫不是想不開自殺,隻能是為了我和王三萬才草草結束了生命,他選擇了我剛剛的決定,以自己的死來換取別人的生。

雖然我們和他隻有真正的一麵之緣,但是他都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

王三萬嘴角揚起一抹嗤笑,淡淡的說道:“林烯,他其實可以不必這麽早死的,這還不都是你逼的嗎?要是你聽我的話早點離開這裏,也許以他的功德,裹腳女鬼不一定能近了他的身!”

原來……

又是我在無意之下害了一條性命。

“別廢話了,趕緊離開這裏,否則的話,這個老人家就要白白為你而死了。”

王三萬彎下~身子,將地上的背包提起來,拉著我就要走。

我一時無神,竟被他就這樣拉拉拽拽的拖離了這間破廟。

直到走了很遠,我才定住神,朝著那間破廟的位置望了過去。

在清晨第一縷晨曦的照射下,這間不起眼的破廟,竟讓我覺得如此的神聖,而那個老人的相貌似是在我的眼前閃現,還是那樣矍鑠,依舊衝著我在笑著……神秘的笑著……

也不知道,我還有沒有機會再回來這裏,為了他,為了這個老人家上一柱香。

我朝著破廟的方向,就地跪在一片泥濘裏,連續磕了三個頭,喃喃自語的說道:“謝謝您老的救命之恩,以後我會回來看您的。”

王三萬站在原地,這次沒有再催促我,而是一直保持著緘默,也許時間太久,我竟漸漸地覺得身邊沒有了人,這片荒蕪的草地上,似是隻剩下了我。

孤獨和恐懼,在清晨便席卷了我。

“走,王叔,我一定要找到巫閑山,我不能再看到那些冤魂厲鬼再害人了。”

良久,我似是想通了什麽,緩緩的站起身,迎頭初升的紅日,衝著東北方向大步流星的走了起來。

剛走了沒有幾步,王三萬在我的身後,叫道:“林烯,你他媽的回來拿上你的背包,裏麵還有這麽多的鐵家夥,你想累死我啊。”

工兵鍬、扳手,就這麽兩個小件,還能累死了他?

我站停回頭,問道:“王叔,你知道不知道過去的人是怎麽裹腳的?”

三寸金蓮的故事在我長大的過程中,聽了太多太多,可是我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想通過王三萬的口中得知更多。

畢竟,在這裏有人為了我們平白死了,以後若是有一天知道感恩,回來替他報仇雪恨的話,豈不是要做到知己知彼?

王三萬幾個箭步跟了過來,他將背包一邊遞到我手中,一邊說道:“林烯,這事兒我到是知道一些,但是也隻是個大概。”

“大概也說點兒吧,至少比我這個隻聽說過一些鬼故事的人要強。”我接過背包,熟練的背在了身上。

王三萬深吸了口氣,這才娓娓道來他記憶中的往事。

“我的太奶奶以前就是裹足,聽她說那雙小腳就是在她五歲那年裹起來的,為了一雙小腳,她吃盡了苦頭。一雙完好的腳被硬生生地折成畸形,用長長的裹腳布纏住之後,為了能讓小腳盡快的成形,每天還必須在碎瓦片上來回的踩,直到那雙腳潰爛流膿,再慢慢地長成想要的模樣,其過程不亞於一場酷刑。”

聽到這裏,我便已經能感覺到為什麽過去的陰魂厲鬼多是女人了,受了這麽大的罪,人生之中再被男人拋棄,如果是我的話,我也會怨氣凝聚,報複那些所謂的臭男人。

王三萬垂眼,接著說道:“這一雙小腳裹好後,再配上一雙弓底繡花的小鞋,就是我們所熟知的三寸金蓮了。昨晚我們看見的那個血腳印,正是標準的三寸金蓮,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這個女人能做到如此的標準,受過的罪一定不少,我聽我太奶奶說,這樣的苦若是少吃一點兒,便不會得到一雙真正的三寸金蓮。”

想來也是這樣,人世間的完美,總是站在痛苦和淚水之上。

運動員拿到金牌,戰士打了勝仗,哪一個背後不是鮮血和汗水在支撐。

我示意王三萬邊走邊說,不要站在原地,要不然中午還不一定能找到可以吃點東西的地方。

他微微點了點頭,一邊走著,一邊繼續說道:“關於這個血腳印,便是三寸金蓮的經典,往往留下血腳印的地方,都是會要死人的,這個不成文的典故,一直傳了幾百年,甚至……上千年吧,剛剛的那個老人家,應該也是知道的,或者親身見過一些,否則的話,他不會毫不猶豫的跳到井裏。”

我淺淺的“嗯”了一聲,沒有打斷王三萬,隻是示意他我還在聽。

“林烯,其實剛才我在讓你先走的時候,也是發現了這個老人的虔誠,心裏還在想著,他一輩子這麽堅持了下來,也許那個女鬼會放過他,也說不定。若是那會兒,你和我走了,說不定今天早上是一個圓滿的結局。”

他的話音還未落下,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我側目瞟了一眼,沒有看清是誰的來電。

王三萬的手機電量已經不多了,他沒有過多的耽擱,直接起來,問道:“哪位?”

也不知道那邊的人是誰,王三萬咿咿呀呀的一陣之後,便掛斷了電話。

他現在和我一樣,無親無故的,我自是好奇是誰找他,所以問了一句。“王叔,誰的電話?”

王三萬莫名其妙的嗤笑了一聲,淡淡的說道:“林烯,你還記得我們頭一次見麵的時候嗎?就是那個司機,他一直開著我的車,現在問我在哪兒,要把車還給我。”

一聽到要有人送車給我們,我肯定是滿心歡喜,這一路走到巫山還有幾千裏路,剛剛走了一個晚上,我就累的前心貼後背的,要是能坐著去尋找巫閑山,我的內心是偷著樂的。

隻是時間過去了數個月之久,這麽長時間這個司機都不知道把車還回來,怎麽突然想到現在要還車呢?

我詫異的問王三萬:“不會是警方或者軍方找到他了吧,想給咱們設計一個圈套?”

王三萬混跡江湖一輩子了,怎麽會想不到這個推論。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蔑笑,說道:“除了這個,還能有什麽呢?剛才接了這個雜種的電話,說不定警方已經定位到咱們了,手機也是該扔了。”

說罷,他一個華麗的轉身,將手機遠遠的扔了回去,方向正是那個破廟,在晨光中,手機鈴聲再一次的響了起來,隻是聲音離我們漸行漸遠,沒過了一會兒,也許是因為手機沒電了,終於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