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鵬成大小還是個團長,招待所裏也有一些兵將供他調遣,這件小事兒對他來說就是手到擒來。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王三萬的要求他無法拒絕。

救了他不止一次性命的人,如果他都不答應這麽簡單的請求,季鵬成便不再是他季鵬成了!

不出所料,他淺淺的“嗯”了一聲,算是應了王三萬的話。

王三萬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在點頭感謝的瞬間,黑眸中滾落下一滴淚花,似是在表示了自己的感激之情,也似是在更進一步的確定四爺已死的噩耗。

季鵬成看得明白,瞥視了一眼四爺,連連拒絕道:“王師傅,你不要和我這麽客氣行不行,咱們兩人是兄弟啊,你要再這樣,豈不是讓林烯看了笑話?再說了,嫂子這麽好的人,即使你不提出來,我也一定要好生安葬她的。”

兩個年過半百,知天命的男人簡單的聊了幾句,之後我便再也沒有聽到他們的低語。

我的思緒似是回到了從前我剛見四爺的刹那,那個時候的她,霸氣側漏,乍一看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女孩家家。

現在,我想她也一定不希望我們三個人更多的自責,更多的眷戀。

在她的認知裏,應該是活著的時候多珍惜,多體貼一些,分開的時候,要更幹脆,更絕然一些。

想到這裏,我轉身望了眼噪雜的樓道。

七二五零一部隊招待所,還是那個招待所。

樓道裏還在不停的回**著那十幾個戰士的鬼哭狼嚎,他們似是在驚恐著團部駐地的靈異,也似是在為了四爺的走而悲鳴。

之前我每每聽到這樣的聲音,還會夜裏無法入眠,而現在的我,似是再也不那麽害怕,也不會那麽恐懼。

也許是因為我想通了,想開了。

也許,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才是那個該死的人,該替四爺去死的人。

她分明就是被我的衝動害死的,若不是我,劉所長也不會找到王三萬,更不會牽連到四爺。

她這麽善良的人都能被害死,而我這樣愧疚之心足以吞噬了自己靈魂的人還活著,除了無地自容之外,我隻下一生的愧疚和虧欠。

季鵬成不知道什麽時候朝著我走了過來,他讓我去陪陪王三萬,我扭頭應了一聲,便走了進去。

我知道,這個時候是王三萬最需要陪伴的時候,哪怕我什麽都不說,就這麽呆在他的身邊,他的心也能平靜一分。

當然,也僅僅隻有一分。

季鵬成一個人離開了這個房間,之後我隱約聽到他在外麵,安排了幾個戰士一會兒采買的相關事宜,便陸續聽到紛亂的腳步聲。

至此,又等了一會兒,我也沒有見季鵬成回來,便安慰王三萬道:“王叔,死者已逝,生者節哀。”之類的話。

這些話我在十九年送葬生涯中和無數的人說起過,而這一次我發誓是發自我的內心說的,並非是例行公事。

我想勸解王三萬能盡快從哀傷中走出來,可是我也知道,這簡單的幾句隻能平添他的悲憤,並不能緩解絲毫的痛苦和不舍。

都說男人是無情的,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

現在我想讓這些沒有腦子,或者被門擠過腦袋的人看一看,究竟她或者是他,當時說這句話的時候,是不是還小,還不懂什麽叫做痛徹心扉!

當然,我也想反問一下這些人,“你們真的就是癡心的?癡情的嗎?你們難道不會因為自己一時的喜怒,亦或者是旁人無聊的勸解,而離開,而放手嗎,而再也不顧這個深愛你的男人的死活嗎?”

男人,是可悲的。

所以,男人不能被世間的一切打倒。

男人,應該越挫越勇!

我記得曾經林海楓說過的一句話,至今我還記憶猶新。

他說:“這個世界上無論你遇見了誰,或者遇見了什麽事情,它們都是為了你能盡快成熟、盡快成功才出現的,它們磨礪著你的內心越來越堅強,直到有一天,你能徹底成熟起來,它們才會放過你!”

我,不想再有這種悲痛欲絕。

也不想看著自己身邊的人,再有這種感覺,所以我期待著我們都能一起成熟,盡快成長。

這樣的情緒,在我們眼下的情景中,說白了無異於自殺!

劉所長隨時都會幻化成一股黑煙,亦或者是附體在別人的身上,將我們一個一個的折磨至死。

我已經領教了他的絕然,這個人不像林冬生一樣,會在動手之前和你廢話,他似是一個天生的殺手,隻要見到你,便想著如何一招斃命!

片刻之後,王三萬將四爺冰冷的屍體摟入懷中,他仍舊除了不停的抽泣著,再也沒有說一句。

我知道,我剛才安慰他的這句,他也無數次的安慰給別人。

他做送葬師,比我的年齡都長,又怎麽會不理解我說的含義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季鵬成帶著十幾個戰士,抬著口金絲楠木的棺材走了進來。

在示意戰士們將棺木放下之後,季鵬成委身在王三萬的身邊,輕聲說道:“王師傅,棺木和一應的用品,按照你剛才交待的,我都已經準備好了,你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短缺的。”

王三萬抬眼隻看了一眼,便似是這時才確定了四爺的死一般,突然嚎啕了起來。

聲音中陣陣的悲痛,聽得我們每一個人都為之一震。

我著實不敢再聽下去了,因為,我怕我也會哭。

三個人之中,若沒有一個人是清醒的,萬一出現什麽突**況,又怎麽能及時應對呢?

這十幾個戰士現在看來是好好的,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被劉所長附體,變成下一個要隨時殺掉我們的人。

我勸解王三萬:“王叔,明天就要出發了,時間也不太充裕,你起身看看吧。”

雖然我也是一個送葬師,可是王三萬在這兒,死者又是他的女人四爺,我又怎麽可能在他的麵前班門弄斧呢?

王三萬深吸了口氣,這才依依不舍的將四爺的屍體放回了原處,他站起身的時候都已然踉蹌。

我本想上前攙扶一下,可是他揮了揮手,扶著牆角,拒絕了我的好意。

他想一個人站起來,我知道。

男人的尊嚴和骨頭,王三萬還沒有丟掉。

他應該深知一個道理,男人可以為了愛情而死,但是絕不可能為了愛情而活。

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在,就必須要做著這世間繁雜的俗事。

這也許是我們每一個人的無奈,也許是我們前世的孽,需要今世來還的必經之路。

季鵬成也沒有上前幫忙,我們兩個人就這麽一直靜靜的看著王三萬。

直到,他終於擦幹了臉頰上斑駁的淚痕,走到棺木的旁邊審視著這口價值不菲的棺木。

看得出來,王三萬對這口棺木是滿意的。

在圍著棺木轉了幾圈之後,他的眼角似是閃過一絲的歎笑。

開始的時候,我覺得莫名其妙,以為王三萬是不是瘋了。

畢竟四爺的屍體還在一旁,他剛剛又痛哭到慘不忍睹的模樣。

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著實讓人覺得害怕,也讓人覺得蹊蹺。

可是,一直到後來的一天,我才從王三萬的嘴裏得知,他曾經和四爺開過的一句玩笑。

“若是你將來走了,我就花重金給你買一口金絲楠木的棺材。”

有很多時候就是這樣,往往一句無意的玩笑都會成真。

我想,現在的王三萬一定後悔極了當初和四爺調侃。

隻是,這都是天命使然,不能由個人的意誌為轉移。

否則的話,我相信他一定會收回曾經的這句話。

我送葬這麽多年,也是第二次看見有人睡著這麽昂貴的棺材離開。

當然,我也為一會兒準備抬棺木的戰士們捏了一把汗。

金絲楠木就相當於是一個鐵疙瘩一般,從招待所一直抬到王家莊的墳場,那將是堪比一次萬裏長征。

片刻之後,王三萬把我叫到了身邊,叮囑我:“林烯,送葬的那些規矩你也懂,你安排一下這幾個戰士們,一會兒咱們就出發。”

我本以為明天一大早才會出殯,萬萬沒有想到王三萬要連夜抬棺。

這一點著實出乎了我的預料,隻不過這時我又怎麽可能拒絕了王三萬的要求呢?

旋即,我微微點了點頭,把十二個戰士分成了二組,讓他們找來了兩個結實一點兒的長凳,一會兒好將棺木架在上麵,方便抬起,也方便纏繩之類的細活。

季鵬成想必也是參加過一些送葬儀式的,他看著我指揮的同時,目中竟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疑惑和不解。

直到等戰士們將麻繩和長凳都拿過來的時候,他還指導著戰士們怎麽捆綁,怎麽架棺。

看著他熟練指揮的模樣,一時間,我還以為是遇到了同行。

若是在平常的時候,說不定我還會調侃他幾句。

可是現在是給四爺送葬,我不敢,也不能在王三萬的麵前,表現出一丁點的不嚴肅、不尊重。

我知道,也許他會因為我的一句玩笑話,將我踹走,並且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見我。

因為,他的生命裏,我相信沒有人會比四爺更重要了。

戰士們看來也是訓練過的,一個個鋼筋鐵骨,楞是四個人生生的將金絲楠木的棺材抬到了長椅上。

我又安排了一些裏麵鋪墊的層序,他們似是在整理內務一般,很快將紅褥黃蓋都打理好。

季鵬成見一切準備就序,扭頭問王三萬:“王師傅,現在可以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