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到所長辦公室的路上,王三萬問我:“林烯,你有沒有怪我剛才打你那一下?”

我沒有回答他,隻是笑了笑,說道:“王叔,誰沒有過一段傷痛,讓自己迷茫呢?”

男人也是人,老男人更是脆弱。

他們已經沒有多少的時間、多少的精力再去適應新的環境,改變那些曾經已經習慣了的生活。

我雖然現在還年輕,可是每次瀕臨死亡的時候,我總是可以恰當好處的想到這些。

也正因為此,我更能體會王三萬現在的心境。

幾十歲的年齡差異,並不能影響我和他,兩個男人之間的勾通。

王三萬撫摸了下我的額頭,似笑非笑的說道:“你小子啊,遇見你,也不知道是你的幸運,還是我的幸運。”

其實,我現在根本沒有考慮那麽多,隻要能安穩的相互扶持著過了生活,不比平白給自己添些煩惱要強得多?

我淺淺的“嗯”了一聲,算做是給王三萬,也是給自己的答複。

當我們走回所長室的時候,季鵬成還在桌上昏厥著,並沒有醒來。

王三萬讓我先潑了這盆水看看情況。

我應了一聲,便沒有再顧及那些桌上的文件還有電腦,直接朝著季鵬成潑了過去。

一瞬間,我們聽到了季鵬成粗重的呼吸聲,但是卻遲遲不見他蘇醒過來。

我問王三萬:“王叔,這是什麽情況啊?”

在王三萬公寓對麵,我也嚐試過用水潑醒季鵬成,當時他一個激靈便站了起來,怎麽現在卻還連眼睛都睜不開呢?

王三萬看起來也似是疑惑,片刻之後,他掏出一張符文,沾了些許季鵬成身上的水漬,朝著劉所長剛才指尖扣入的地方探了進去。

我分明沒有看見血痕,也沒有看見王三萬是怎麽將符文塞進去的,可是他手中已經空空如也。

就這麽樣,沒過了一會兒,季鵬成竟然醒了過來。

他的眼瞼微睜,唇間微動了一下,似是想說些什麽。

我剛湊到他的跟前準備聽得更仔細一些,他卻咳嗽了一下,口中緊接著吐出來一團黑煙。

王三萬見勢一把將我推到了一旁,捂著口鼻說道:“林烯,這煙不要吸進肺裏。”

這是什麽煙,我自然也清楚,不用王三萬提醒,我也已經捂住了口鼻。

今天一個晚上就是圍繞著這股黑煙在逃,在想辦法找到王三萬。

與此同時,我屏氣凝神的望了季鵬成一眼,他此時已經在盡力站起身來。

黑煙很快散盡,王三萬先走到季鵬成的身邊,詢問道:“季團長,感覺好些了嗎?”

我緊接著湊過身子,也端詳起季鵬成來。

剛剛昏厥中的季鵬成呼吸微弱,臉色青紫,但是現在眼看著臉頰處已經有了些血色。

我知道,他已經十之八九是沒有問題了。

而王三萬這麽問,便是像例行公事一般的關切,並沒有太多的意義。

季鵬成站起身,可腳下卻還是有些搖擺。

他側倚在辦公桌的一角,輕喘著說道:“王師傅,這次又是你救了我啊?我感覺好了很多,剛才隻覺得自己就剩下一口氣了。”

奄奄一息的經曆,我也有過,但是沒有季鵬成這麽命懸一線。

我本打算再給他倒點水喝,可是剛轉身走到飲水機旁,季鵬成便阻止了我,說道:“林烯,不用管我了,你們趕快去看看四爺怎麽樣了?”

他剛剛蘇醒,卻心裏依舊惦記著四爺,王三萬聽了不禁感動了一下,我看見他的背影似是在抽搐。

我將食指放在唇間,朝著季鵬成比劃了一下,他的臉色便突然沉了下來。

那分明就是理解我的意思,也似是在這一個簡單的動作之後,明白了四爺已經遭遇不測的噩耗。

至此,季鵬成沉默了下來。

直到我將一杯熱水給他遞過去的時候,季鵬成才淡淡的說道:“王師傅,無論如何你也得去看看四爺,她的位置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總不能讓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那裏吧?”

季鵬成說的對,人死雖然不能複生,但是她也是有靈魂的,那寂寥的魂魄一定還在原處等著王三萬。

我相信,四爺沒有看見王三萬最後一眼,她絕對不會就這樣離開這裏。

中陰人是怎麽變成的,我心知肚明,王三萬也清清楚楚,對世間太過留戀,對自己的愛人依依不舍。

我們都不想讓四爺留在三界之外,也同樣期望著她能早日進入輪回,少受些折磨。

她在人世間數十載,已經為了王三萬付出了太多,一生之間遭遇了無數的白眼,甚至包括自己親人的不理解。

我想,現在她死了,我們便不能再讓她痛苦。

畢竟,我和王三萬都精通送葬之類的技巧,尤其是王三萬,他更是已經到了卓絕的境界。

若是有他親自送走四爺,四爺一定會早日脫離苦海,輪回來世為人。

我扭頭看著王三萬,也附和道:“王叔,季團長說的對,不管怎麽樣,你也得下去看看四爺才是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王三萬終於狠狠點了點頭,同意了我們的提議。

我知道這個決定很難下,兩個人正是因為生前相愛,所以才不忍見到對方離去的模樣,但是這畢竟已經是現實,我們都要麵對、都要接受。

季鵬成此時也緩過十之八九,他應和道:“王師傅,我陪你一起下去吧。”

王三萬沒有拒絕季鵬成的好意,一把搭在我的肩膀上,便朝著樓下走了過去。

在公寓的時候,他已經算出了是在進了招待所大門門以,後右手的第一個房間,這句話我和季鵬成都聽得清楚。

可是,我們二人當時都將信將疑。

畢竟,沒有親眼所見,又相隔這麽遠的距離,也許王三萬是在裝神弄鬼也說不定。

但是在季鵬成打開那扇門以後,我們便不在懷疑。

是的,這間房子裏隻有四爺一個。

雖然她隻是用背影對著我們,我也能感覺得到。

每個女人身上都有一種氣質,與眾不同又讓人能清晰的分辨出來是不是這個人。

四爺現在即使已經離去,但是她的身上還是給人那麽溫暖的感覺。

我突然想起來那三個月在瑞城第一人民醫院的情景,她無微不至的照顧著我,每一個細節都為我考慮周全。

現在看著她的背影,我竟不出所料的哭了出來。

淚水,有的時候並不是那些文人騷客認為的感動。

它是情到濃時自然的流露而已,尤其是看到了王三萬已經泣不成聲的樣子,我怎麽可能再無動於衷?

一切的一切都是劉所長親手造成的,縱使他是一個大孝子,我此時也不會再原諒他。

殺人不過頭點地,為什麽要對家屬下手呢?

是我碎屍,是季鵬成親手開得槍,他應該找我們才是!

現在想想王三萬勸解我們不要下死手時的情景,我頓時才理解了他的那句,沒有那麽深的仇恨,可以說得開,就不要把人逼到絕境。

這顯然就是我們的結局,悲慘的送走自己最親近的人。

王三萬踉蹌了幾步,連跪帶爬的走向了四爺的身體。

這個房間裏沒有一張床,隻不過在角落裏放了一個地墊。

某種程度上說,這就是一個狗窩而已,冰冷、陰森……

我本想問一下季鵬成為什麽把房間都弄成這個樣子,可是看著王三萬的淒涼,卻無暇再顧及那麽多。

人都已經死了,還有什麽疑惑呢?

王三萬拖著脫力的身子終於還是到了四爺的身邊,他一把將四爺翻轉過來的時候,我們每一個人都著實嚇了一跳。

四爺的麵靨已然不是前些日子的她,那溝壑縱橫的老臉,七竅流血,分明就是被劉所長吸幹了身上的陽氣,慘死所致。

我聽見王三萬與此同時的慘叫聲,尖叫聲,咆哮聲,撕心裂肺……

季鵬成輕推了我一下,示意讓我也過去送送四爺,順便讓我照看一下王三萬。

可是我想都沒想,搖了搖頭,便拒絕了他的好意。

現在的我,沒有勇氣上前看一眼四爺,她的容顏太過恐懼,已經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甚至,我都覺得這個房間裏的死人根本不是四爺,也不知道為什麽王三萬在那痛哭流涕。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便是這個房間裏的嚎哭聲,不停的回**著,大有一種徹人心脾的意思。

我的心底在悲痛之餘,也已經被驚恐塞得盆滿缽滿。

就這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王三萬一個在房間裏,一直哭到了暈厥,才停了下來。

這時我才知道,原來一個人是真的可以哭死的。

季鵬成見狀,幾個箭步走進去,扶起王三萬搖晃了幾下,見還是沒有反應,便狠掐了一下他的人中。

王三萬再一次緩緩的睜開眼瞼時,聲音已經極盡微弱。

他說:“季團長,勞煩你帶人抬一口棺木過來,我想讓四爺從這裏出殯。”

我知道,從死的地方開始出殯,在到了陰間,也會被別人刮目相看。

可是,王家莊的墳場離這裏開車還需要大約半天的功夫,若是從這兒開始就抬棺吹打,豈不是要累死一票苦力。

剛這麽想了一下,我便暗自搖了搖頭。

四爺是受得起這種待遇的,不僅僅是因為她的男人是王三萬,更是因為她這一生的善良、善解人意和包容、寬容之心。

如果連這樣的一生,連走的時候都不能隨如此殯葬。

那麽,我覺得這人世間便不再有誰可以入土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