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極速往南,馬蹄飛快。

足足飛奔了半個多時辰,直到身後再無人影之後,這才緩緩降下速度。

龐奇一臉凝重的樣子,邊騎馬邊說道:“大人,吳相都對你說了什麽?咱們這樣逃離陛下的召見,那可是死罪啊...而且剛才來的那人是楊宣,即便咱們要走,也不必逃。他總算和我們有點交情,或許會私下放我離開一陣也說不定。”

徐安卻冷笑一聲:“楊宣與你有交情,但他更是陛下的犬齒。我們所求之真相,必定是與陛下有關。你說陛下會讓我們安然抵達皇陵?且不說陛下不會,楊宣更不會對我們講情麵。唯有裝作聽不見他的召喚,才可能爭取一兩日時間。”

“屆時,咱們不知者不罪,陛下想殺我們也得有理由!”

龐奇皺眉:“可無詔擅闖皇陵,也是死罪!”

“誰說無詔?咱們不是要徹查歐陽晉三人的下落嗎?有線索指向他們就在皇陵!說到底,咱們現在就是奉命行事。”

他故意偷換概念道。

皇帝在相府傳旨之時,曾說過一定要追查滄州使團命案的真相,尋回歐陽晉三人,讓大景付出代價。

這等同於給了徐安“聖旨”,那麽徐安前往皇陵查案,也就無可厚非。

至於為何不聽召見,那沒辦法啊,我聽不見!

“而且誰說咱們是擅闖?如果進入皇陵之人不是徐安和龐奇,那就算不得擅闖!幽靈衛和守龍軍一樣,無孔不入,皇陵中也有可能隱藏著他們的人。借幽靈衛之手,喬裝進入皇陵,就算陛下知道了,咱們拒不承認,他能耐我何?除非他想無罪而殺!”

“你當也知道,自孫鶴死後,幽靈為分成兩派,已不再受陛下的嚴格控製。反倒對我這個兩院監察使,兼幽靈衛總指揮使,以及蕭爾康頗為忠心!蕭爾康帶著修羅和一半幽靈衛失蹤了,但另一半的指揮權卻在我和夜叉這裏!”

他補充了一句,滿臉深沉之色。

龐奇沉默,雖自知徐安有這樣的托辭,但嚴格說來,皇帝要殺,他倆還是得死。

不過事已至此,又能怎樣?隻能硬著頭皮上,與徐安榮辱與共。

頓了頓後,龐奇苦笑道:“那不知...徐相可有透露出皇陵的準確位置?”

徐安笑著,剛想回話,卻驀然臉色一變,大喝一聲“停”,隨即緊急勒住馬韁。

隻因下一秒他突然感覺到前方射來無數箭矢...

“馭...”

馬上二人手中韁繩一緊,緊急“刹停”之下,令馬匹前蹄高高躍起,險些連人帶馬摔倒。

篤篤!

一連十幾支箭矢釘在麵前官道的地上,顯然是軍中的弩弓發射出來的,威力比一般內衛兵團中的弓箭威力要大得多,落地後箭身仍在輕吟。

二人穩住快下快馬之後,齊齊抬頭向前望去,龐奇已然握住了腰間的官刀。

“來者何人?禦史台與大理寺聯合查案,爾等焉敢攔路?主將何人,出來!”

龐奇肅然喊了一句。

這貨乃士兵出身,一眼看向地上的箭矢就認出乃軍中所出。

話聲剛落,不遠處官道兩旁便湧出大批士兵,迅速匯集在路中間,結成軍陣。

手中長戟、弓弩所向,皆對準了徐安二人。

龐奇目光落在這些士兵身上,仔細辨認之後,竟震驚道:“隴西軍?”

“下馬,解除武裝!否則,以謀逆論處!”

排頭的一名伍長沉聲高喊道。

接著,一匹高大的白色戰馬從隴西軍的軍士後方緩緩走來,馬上之人同樣白色鎧甲,看起來英姿不凡,卻長著一張傾世俏臉...

就正是數月未見的前大理寺正,現任禦史台從四品中丞,唐慕清。

按理說唐慕清隸屬台府,手下隻有內衛府兵,是不可能使動軍中將士的。

但凡事皆無絕對,誰讓她有個隴西軍主將的爹?

不過,詭異的是,隴西軍怎會出現在京都?

此前唐敖奉命回京,帶來數百親兵隨行倒是不見多怪,但他在徐安出使後不是返回隴西了嗎?

怎麽京中仍有隴西士兵存在?

邊兵無詔回京,那可是死罪啊。

徐安頗感震驚,看向唐慕清,佯裝鎮定道:“原來是唐中丞來了,但怎會出現在此?歐陽大夫仍未歸朝,台府仍需你坐鎮,怎麽有空來這?而且...”

他沒有把話說完,隻是目光掃向她前身的隴西士兵。

唐慕清冷漠的樣子,“那你呢?緣何來此?”

“剛才老龐不是說了嗎?我來查案啊,還請唐中丞讓讓路,別耽誤了陛下的事情。”

“哦?但你這是要去哪查案啊?這條官道隻通向兩個地方,一是京畿衛城鳳陽縣,二是皇陵小路。你是想去哪?如果想去鳳陽,走那邊更近。”

她說著話,指向了二人身後的一條岔道。

徐安臉色一滯,道:“如果我想去皇陵呢?唐中丞能否讓路?”

唐慕清直截了當道:“不能!即使我願讓路,你也過不去。”

“為何?”

“因為我!”

唐慕清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道冷酷的聲音。

一眾隴西兵聞此聲音,隨即收起進攻姿態,讓開一條道,齊齊跪下喊了一聲:“見過主帥!”

“父親。”

唐慕清也是微微低頭。

來人竟是隴西軍現任主帥唐敖,也是繼吳應雄手中兵權被奪後,目前皇城軍的代主將。

換言之,如今的唐家可謂兵權在握,算上皇城軍和隴西軍的編製,這位武侯如今擁兵近六十萬。

徐安見到唐敖出現,心中一落,便知此去皇陵怕是得泡湯了。

且不談唐敖為何會突然帶兵現身京都附近,單說他們父女出現,二人就難以闖得過去。

“侯爺怎會在這,你不該是在隴西關坐鎮嗎?”

但他還是多餘問了一句。

唐敖乃名將,素來忠貞,不會無召回京。

他能來,怕是蕭無忌下旨召回。

唐敖笑了笑,道:“你這是明知故問!廢話少說吧,跟本將回去,陛下要見你。”

徐安輕歎,佯裝震驚道:“啊?陛下要見我?那下官得趕緊回去了,多謝侯爺告知。”

說完,便朝龐奇使了個眼色,調轉馬頭向後。

唐敖輕笑著回了一句:“等等,本侯與你一起回去吧。我怕徐監察走錯道,耽誤了陛下的召見,那可就是死罪了。”

令徐、龐二人不由神情一呆。

看著回去,就看著,說什麽怕走錯道?

不就是皇帝讓你在這等著嗎?

徐安心中腹誹了一句,但表麵客套道:“那就再好不過了,侯爺請。”

隨即,便當先離去。

回京途中。

二人騎著馬走在前麵,唐敖父女帶兵則跟在身後。

龐奇靠近徐安,小聲道:“大人,情況不妙啊。唐侯爺父女守在前往皇陵的必經之路上,顯然是預料到我們會來。若他是受了陛下的旨意,咱們此次回去怕是得遭殃。再者,陛下知道我們意圖...”

徐安回道:“不奇怪!或許整個京都發生任何事,都瞞不過陛下的耳目。他能派唐敖來此,估計是不想讓我們深察,即便皇陵中有當年的知情者幸存,怕也已經留不住,咱們無需再去皇陵。至少,現在沒必要了。”

“那咱們這回,會不會腦袋搬家?”

“不會!陛下若有殺心,唐敖會帶著我們的屍體回去,而不是像現在一樣自由押送。”

“那還好...”

龐奇如釋重負,這貨雖不怕死,卻怕無法死得其所。

來到皇宮中。

皇帝召見,徐安本以為會是在禦書房。

誰知,唐敖父女卻將他倆帶到了軍機閣。

軍機閣,乃是內閣重臣開會的地方。

平常若非有關朝廷的重大決策,幾乎不會擅自開啟。

能入內之官員,皆是正三品以上的實權者。

以徐安目前的官位,儼然還不夠資格。

要知道的一點是,軍機閣會議...有時候連禦史大夫都無法參與,隻因禦史台主要對內監察,軍機閣會議卻是隻要決定對外政策。

此番,皇帝竟破例讓他和龐奇進入軍機閣,怕是事情不小。

軍機閣中。

蕭無忌站在一處巨大的沙盤模型之前,負手而立,目光如刀般看向眼前的四國版圖。

四人進去後,先是行了一禮。

蕭無忌一句“平身”後,先是轉身對唐敖說道:“事情辦得怎樣?”

雖沒有明說什麽事情,但見唐敖此時鄭重地反應,便可知重大,道:“已經辦妥!不出半月,皆可到位!”

“好!將兵權交給慕清,而後你另有任用。”

“這...可是陛下...”

唐敖聽此,似乎極為意外,愕然道。

但蕭無忌沒給他說完的機會,就打斷道:“可是什麽?朕讓你給,你就給。是不是想說慕清還沒這個能力?不給她機會,你怎知她沒有?此事無事多言,就這麽決定。”

說著,又轉向唐慕清,嚴肅道:“慕清,你雖為女子,但素有報國之心,巾幗不讓須眉,朕自知你的能力。即刻起,就對你委以重任。隴西二十萬兵馬現在交予你手,你領兵駐守幽州待命,聽朕一人號令即可。明白嗎?”

“從現在起,你父唐敖雖仍有隴西主將之名,但兵權卻在你手中!”

這話一出,非但唐慕清臉色巨變,就連徐安也瞳孔放大。

皇帝竟然抽調了二十萬隴西進駐幽州?

這是想幹嘛?

隴西軍過半數軍團撤回國內,那西境豈非防衛薄弱?

而吳應雄帶領的討伐大軍又還沒集結完畢,他就不怕西境生變?

搞什麽鬼?

唐慕清震驚斐然,聞言當即跪倒在地,道:“陛下三思,微臣唯恐無法掌軍,還請...”

但她同樣被蕭無忌打斷:“不要謙虛,過分謙虛就是虛偽!朕相信你,你便有這個能力!唐敖,將兵符給她!”

他不容拒絕的樣子。

唐敖無奈,隻能將身上的隴西兵符交給了自己的女兒,而後欲言又止之色。

蕭無忌看出了他的猶豫,便問了一句:“你好像有話要說?”

唐敖臉色一狠,不再猶豫,果斷道:“是。微臣想參禦史台徐安一本!參他毀我侯府聲名,汙我兒慕清聲譽,請陛下嚴懲之。”

蕭無忌與徐安聽了,雙雙一愣。

“徐卿毀你侯府清譽?這從何說來啊?”

“回陛下!徐安此前借著與吾兒共同查案之便利,數次引誘吾兒,致使吾兒名聲敗壞。如今,城中百姓皆認為吾兒慕清喜歡此子,插足她與蘇家女之間的婚約。眾口幽幽,慕清身為女子,名節最重,日後恐再難尋得良配。徐安當負首要責任,需要嚴懲!”

這話,不算全部是實話,但也絕非完全是杜撰而來。

此前城外遇襲那時,唐中丞為了激怒蘇沉魚,當著她的麵喊了一句“徐郎”與“一生一世”,再到唐慕清攔路發難之時,意外與徐安有了肌膚之親,倒也算激起了一陣輿論。

唐敖隻是“粉飾”了些許,將意外說成了徐安故意勾引,敗壞唐慕清的名聲。

但唐慕清身為女子的聲譽有所影響,卻是實話。

徐安微微訝然,正要開口解釋。

卻被蕭無忌搶了先:“這事兒...朕倒是小有聽說,但卻也並非如你所說這般啊。徐卿怎會勾引慕清?”

唐敖道:“且先不管會不會,吾兒聲名因他而損,他都有責任!”

“那你想怎樣?”

“按律處置,毀人清譽者,當訓誡杖責,並作出澄清。而他身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當革職查辦,貶為奴籍!”

聽此。

徐安愣住了,暗罵道:你認真的嗎?且不說老子沒有任何勾引的意思,就算有,也罪不至此吧?還革職查辦,貶為奴籍?這老家夥是看我不順眼?

蕭無忌的目光卻驀然變得微妙,冷視了唐敖父女一眼後,又來回踱了兩步。

本來很好決定的事情,他卻變得有些遲疑。

半晌後,才冷聲道:“哦?愛卿當真是想讓朕重罰徐安,還是別有所想?但徐安雖毀了慕清的清譽,說起來,慕清也毀了徐安的清譽,不是?眼下乃多事之秋,朝廷正值用人之際,徐安乃是棟梁,不可罰之。”

“這樣吧。既然二人的聲名皆毀,那就讓他們自行解決,實在不行...慕清就入徐府!這事就這麽辦,不容再議。”

他瞬間封死了唐敖的“話柄”,將此事定性了下來。

卻讓徐安臉色一震,心中狐疑不止。

這唐敖怎麽好像刻意為之?

以他侯府的權勢,唐慕清怎麽可能找不到良配?

他卻故意選在這個節骨眼上,提起這雞毛蒜皮的小事,竟似乎也想讓唐慕清成為徐家人的樣子,哪怕隻是掛名...

先有炎明奚迫使他應下“側聖”之約,後到催太後佛堂強行賜婚,將駱姿嫁入徐家,再到吳應雄與莫吉托為了保住蕭安兒,不惜以命交換,也想讓徐安娶了公主,成為徐家人。

種種跡象都在表明,這些人是在“托孤”!

可他們都在得好好的,何須托孤?

難道說...大乾即將有大變,這些重臣都有性命之憂,唯有成為徐家的人才有可能幸免於難?

不可能吧?

徐安深深呆住。

唐敖父女對視了一眼,似有隱晦之色。

蕭無忌卻已擺袖道:“行了。今日之軍機閣,僅我們這君臣幾人,倒也無需拐彎抹角!”

說著話,他連續伸手指向沙盤中的三個位置,肅然接道:“傳旨!”

不遠處的武德海彎腰走過來,應了一聲是。

“命,宣威侯唐敖為安西大元帥,協同嶺南六道大軍,興兵百萬,由南境青州起兵,直取奉都,生擒大奉皇帝。不勝不歸,若敗,誅九族!”

“革除徐安台府兩院監察使之職,僅留其滄州郡王之名,改任東海水師艦隊大都督。三日後,啟程離京赴任,兵起滄州,務必拿下大燕攝政王司徒虎,生擒之,還押京都!若敗,誅十族!”

“加上吳應雄所領的討伐大軍,朕要開三線戰場,一力掃平三國,再滅蠻夷,成就我大乾統一天下之大業!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唐慕清,你即刻領二十萬隴西軍駐守幽州,準備隨時策應各部,並嚴防蠻夷衝擊漠北燕雲二州!”

蕭無忌一連下了三道聖旨,滿腹野心之舉。

而滄州郡王,便是徐sir的新名頭。

此前在相府賜婚之時,為了能讓他配合上蕭安兒的公主之位,蕭無忌倒是把滄州給了他做屬地,算是個“異姓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