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雲晴回到自己家中已是深夜,推開門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氣,聽到聲響從仆人房中探出頭來的是多年的老仆婦紅姐,和樂姐可能還有點親戚關係,樂姐被趕出來後,沈舒蘭接收了她。

紅姐探了下頭:“小姐。”

付雲晴也喝的暈暈乎乎,頭重腳輕,“嗯”了走到沙發邊,卻看到母親蜷縮著躺在沙發上,皺著眉頭捂著胃部,似乎十分不舒服的樣子,她頓時叫起來:“媽,你怎麽了?”

沈舒蘭沒有理她,付雲晴去拍她,發現她的身體熱的嚇人。

紅姐跟著嚇了一跳,在後麵唯唯諾諾:“夫人回來的時候我想扶她去房間歇息,她說不用……”

“還愣著做什麽,快點去叫人,給醫院打電話找救護車!”

等付雲景趕到的時候,天色已經快要大亮。

沈舒蘭是因為大量的飲酒引起了胃出血導致昏厥,付雲景趕到的時候她的情況已經穩定了許多,戴著氧氣罩,掛著輸液瓶睡得很是安詳,付雲晴疲倦地坐在一邊,看到付雲景的時候嘴角勾動了下,“哥。”

半醉半醒之間,胃部又如同火灼,沈舒蘭一時哭一時笑,口口聲聲叫著“安哥”。

付雲晴從小就知道,父親母親感情不好,經常爆發劇烈的爭吵,兩人誰都不會相讓,脾氣暴躁的母親有時候還會動手,家中經常是一片狼藉。

後來日子終於過不下去,父母分居兩相不來往,她跟著母親住。

直到父親病重出國,唯一的一次緩和機會,卻又遇上了因為母親大意導致付雲景被人堵住路線狙殺的事,父親和母親之間原本就緊張的關係再度崩盤。

沈舒蘭不是個軟性子的女人,也很少會哭鬧,惹得氣狠了,她是個會動手的女人。

這樣破碎的感情,卻在付容安逝去之後,徹底露出了它脆弱但真實的麵目。

一切的別扭,源自於愛。

因為太愛,所以為沒有得到而痛苦,如果沒有那麽愛,或許到今日她還是那個風光的蘭姐,和自己的姐妹混跡於酒吧賭場,成日裏喝酒玩樂,沒心沒肺的樣子。

因為太愛,所以她執著於付容安生前的心願,解決了牢獄內的穆晨南,也逼走了投奔南湖風鈴姐的萬桂芳帶著兒子回了老家。

這一生最好的時光裏,她從來沒有體驗過什麽是快樂,隻有妒忌和怨恨。

其實付雲晴是最像付容安的人,吃軟不吃硬,硬著來除了兩敗俱傷,沒有更好的結局。

隻是那個時候的沈舒蘭,她不懂也不屑,等到明白國來,一切都晚了,他們成了一對世間最普通的怨偶。

付雲晴的鼻頭都紅了,想來偷偷地哭過。

當看到付雲景的時候,她刹那眼圈一紅:“哥。”她沒人可以依靠,隻有這個沒有絲毫血緣關係的兄長,會無條件地撐下去。

“我剛才聽了醫生的敘述,沒什麽事就好。”付雲景說道,“你也勸勸阿嬸,不要再喝那樣多的酒。”

沈舒蘭的身份擺在那裏,再不講道理也是個長輩。幾次較量下來,她在付雲景麵前沒有討走半分的好,看似溫和的人,實則有著強硬的手段。

沈舒蘭對穆曼君有意見,牽扯了太多的前塵舊事,付雲景心知肚明,卻不點破。

沈舒蘭醒來的時候看到付雲景,倒是有些驚訝:“是你?”

付雲晴勞累了一夜,此時回去換衣服洗漱,病房裏隻有付雲景,他身後的阿南和沈舒蘭。

“阿嬸,我來看您,身體好些了嗎?”付雲景問道。

沈舒蘭板著臉說道:“沒什麽大事。”

付雲景將手頭的鮮花擺放到桌子上,緩緩說道:“您把雲晴嚇壞了,若是出了什麽事,您讓她怎麽辦?”

她們之間一直有著爭吵,就算都回到家裏,也是各自不搭理,昨晚的事若不是付雲晴回去一趟,胃部的血液萬一嗆到氣管裏去,不知道有多麻煩。

“來之前,我與沈叔公通過電話,他也很擔心。”

當付雲景提到父親,沈舒蘭的臉上終於掛不住了。付雲景的地位再高,單從輩分上來說,她也算是個長輩,卻被他用話語如此敲打,指責她不懂愛惜自己的身體連累上邊的老人和下邊的子女擔心……

“勞煩雲少。我若是出了事,我爸爸和雲晴會傷心,我自己不注意愛護身體,是我的錯。”

“阿嬸,好好保重身體。”付雲景說道,沉默片刻,

沈舒蘭的話裏似乎有別的意思,他聽出來了。

因為沈舒蘭一直忌諱穆曼君的命會害到他,她是長輩,是付容安的遺孀。

“阿嬸,有件事我一直想要跟您說。”

“說吧。”

“曼君隻是個孩子,這一切都和她沒有關係。”

“原來你是來和我說這個的。”沈舒蘭並不詫異,用一種威嚴的神態掃了付雲景一眼,問道,“你莫要忘記你的姓氏,你姓付,你是堂堂正正的付家人,你阿叔用生命撐住的付家人,阿公終生所願最後的希望!你卻為了一個外姓人去主持葬禮?穆晨南死有餘辜,死不足惜!你阿叔生前最大的心願就是讓穆晨南生不如死,說什麽逝者已矣,我聽了可真是寒心!你阿叔對你有怎樣的希冀,也不用我多說給你聽,進手術室的那一刻,他還在跟我說,你是個心有城府的孩子,定然不會辜負他的期許,你就是這麽不辜負的?”

付雲景垂首聽著,漆黑的眸子裏沒有任何的情緒。

“你暴露了自己的弱點!為了一個人失了家族的原則!現在你竟然還需要我來提點這些事?我真是失望!”沈舒蘭怒地一把拔掉手上的針管,血連著輸液灑出一串,落在雪白的病床被單上,觸目驚心。

“穆曼君,離開你身邊就是最好。你現在的樣子,活像鬼迷心竅。”

她永遠都記得付雲景的眼神,那天她鬧了葬禮,穆曼君軟軟暈倒在地,付雲景那一瞬間的眼神。

殺氣蒸騰、凶意畢現,如電火閃光,卻讓她一刹那間明白過來。

沈舒蘭怎麽可能會不知道這種眼神!

“阿嬸,我不信這些。”

沈舒蘭挑眉看他:“難不成等她回國,你還要將她留在身邊一輩子?”

她猛然間撞破了付雲景最隱秘的心事,卻要鮮血淋漓地揭開,因為她太懂。

“你將自己的生死看做什麽,在你初到萬安會的那一天,死了多少人,你阿叔為了你日後能順利接掌萬安會,背負誤會多少年,你一句不信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你倒是灑脫,你倒是真性情,雲景,你敢不敢帶著這個想法跪在阿公的靈位前跟他說一遍,他千辛萬苦尋回來的子孫,就是你這樣不顧全大局的人?”

萬安會的家業,如同沉重的枷鎖,鎖得他喘不過氣來。

沈舒蘭揮了揮手:“權利和金錢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對付一個真心關心你的人,哼……你倒真的舍得用這些手段。這些話,沒有人會跟你說,你站在最高的地方,人人都要仰視你巴結你,久而久之你認為自己無所不能。”她疲倦地歎了口氣,“我是帶著你阿叔遺願回來的未亡人,言盡於此,多說無益,你該有自己的人生,曼君也該有她的,隻要有個人不嫌棄她的命,就讓她早早嫁了吧,也算付家對得起她。”

沈舒蘭看著付雲景:“這不是你信不信的問題,是你懂不懂規避的問題。你的身份,不容許你自己踏入危險之中,太多的人在指望著你領著向前走,也有太多的人指望著萬安會……”她長長地歎了口氣,“這些道理,你若是懂,就自己好好想想。”

從病房裏出來,付雲景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盡濕。

沈舒蘭的話如同當頭棒喝,讓他驀然地看清楚自己隱藏在深處的控製欲望。

付雲景在前走,阿南在後麵亦步亦趨。

秋季落葉,地上鋪墊了厚厚一層枯葉,踩上去嚓嚓作響,也不知道法國冷了沒有,她在那邊過得怎麽樣?他握有再多的權利,最想守護的那個人,卻不在身邊,甚至想要留在身邊……也不能。

付雲景的嘴角帶了絲苦笑,俊秀的臉在麵無表情的時候竟有種震懾人心的肅然。

阿公當年那聲歎回想在耳邊“人這一生真是可笑,竟從來都身不由己……”

他是值得托付的付家傳人,是溫厚可靠的兄長,是萬安集團的主席,是萬安會的龍頭大哥,隻要他還能握有這些,就能成長為一棵能遮風擋雨的樹,永遠地立在那兒。

“小哥哥,我一切都很好。”她的聲音隔著遙遠的電話線傳來,嗓音清甜。

“那就好。”

聽她報完平安,付雲景想著她微笑的樣子,聽她的聲音,似乎心情很不錯。

不在他的身邊,她似乎快樂了許多,沒有那樣愁眉深鎖的樣子。對於付家,穆曼君自己的心裏應該也是極為矛盾的吧。所以對著他,也沒有辦法輕鬆起來。

“課業忙不忙?”

聽丁卿若說,有位外聘的藝術家很欣賞穆曼君,每周都會帶著她出去采風,穆曼君的靈性讓她在自己擅長的領域內,正在逐漸展露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