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裏,靳樓便給弄軒講了大致的經過。
手下人終於查到雕莫山莊的位置,他處理好朝中事務,亦把批紅權力暫給了修,一切安排妥當便去了雕莫山莊。
雕莫山莊處在一個終年被濃霧籠罩的山上,一條鐵索連在山頂,另一端連在另一座山。但鐵索也隱匿在雲霧中,讓人即使身在近處也難以察覺到。就算找到了這端的山,不太過細心也不會想到懸崖邊的石壁上會懸著通往雕莫山莊的鐵索。此外,能進入雕莫山莊的人,輕功也必定要是頂好,否則也無法通過那麽細的一根鎖鏈跨過懸崖。
靳樓過了那道鎖鏈上了山,走著迂回的路,才終於找到藏在那天山穀極隱蔽的岩後雕莫山莊的大門。
雕莫山莊是陰森之地,而且本來人丁也不旺,加之想著這裏絕對是外人難以找到之地,門口便疏了防範。
不過瘴氣始終還是繚繞於四處。他用了閉功法,可免於吸食瘴氣,不過還是難免遭遇雕莫山莊內部四處布滿的陷阱。
走進不多久,人亦慢慢圍了上來,四下亦響起能催動蠱蟲、毒蛇等毒物進攻的各種樂曲。
靳樓也是擅彈奏之人,當即祭琴而出,以琴音做抵擋。袖裏刀亦不斷飛出,如一道道光紛紛滑過這個四下\陰暗之地。刀過血飛,在毒氣瘴氣裏刹那變成黑色,落在地上也是立刻就發出了惡臭。而傷口沾上毒氣,竟馬上就流出了膿水,泛著刺鼻的味道,而那一個個圍上來的人,或**,或全身潰爛。
一具具屍體倒下了,麵目猙獰,神色可怖。
又一曲簫聲起,清脆悅耳,曲調祥和,決然不同於先前飽含殺氣的詭異樂曲。
毒蟲蠱蟲都停止進攻,聽得細細碎碎的聲音,它們頃刻間便四散而去。
圍上來的人也停了下來,還是注視著靳樓這個陌生闖入者,已然沒了殺氣。
之後,曲畢。
一個帶了麵具的男子緩步走出,眉目間有輕微的怒意。想來也是料得了來人非同尋常,他開口隻問:“閣下何人?能躲過瘴氣擊退我弟子的人,定不是常人。”
“我隻有一個目的。”
男子眯了下眼睛,“哦?甚目的?”
“我要玉泉血咒的方法。”靳樓道,“否則,屠莊。”
“嗬,口氣倒不小。”男子眼裏滑過了幾分輕蔑,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意和險惡。現在眼中表露出來的,卻是似有所悟的眼神,他道:“倒也不是不可。說來,那是我門下弟子任性了。”
靳樓掃了他一眼,“若雕莫山莊這麽坦然,那麽之前的事我亦可以不再計較。”他指的,便是王紗涼在京城郊外遇襲那次。
“做皇帝嘛,心胸大度點是自然。”男子麵具下的臉笑了一下,已然猜到靳樓的身份。
靳樓眉間一凜,“廢話少說。”
“稍等。我進去用筆墨把法子寫下來,另外,把一些特定的藥材拿給你。”男子說完,在靳樓的注視下轉身進房。眼力極好的他,轉身時的餘光,看到了他食指上一個細小的傷痕。麵具下的臉,便又笑了。
靳樓隻環視周圍,防範著男子耍其他的把戲。
男子確實把寫有法子的絲帛和藥材給了他,也確實耍了把戲。
——咒下在第一個真心想得到這個絲帛的人身上,那些瘴氣便是毒。毒氣,已然從那傷口進入。隻是礙於他本身靈力很高,毒暫時被抑製住。不過下的那一咒,便會引發毒的慢慢發作。與玄靈長說的倒不太相合,使用內力隻是加快毒咒的發作。靳樓自己也不知道,作為第一個想真心得到絲帛的人,他已然中咒。自然他們誰也不知道毒、咒一起發作會有怎樣的結果。
靳樓離開的時候,男子帶笑取下麵具。鳳眼下麵,是一張猙獰的臉。
“主公……這樣便宜他?”弟子們開了口。
鳳眼輕眯。“他們,還會回來。”
“他們……”眾人麵麵相覷,不知其含義。
此刻,北陵宮,西殿。
靳樓印堂開始被一團黑霧籠罩。黑氣似會動,時而下竄至眉心,上而蔓延至前額。似霧被風吹動,又像是會動的活物。與之形成對比,他的麵色卻顯得蒼白無比。弄軒自是發現了異狀,便疑惑地問:“雕莫山莊……下蠱之術,下咒之術都極其巧妙……你,看起來不對勁兒啊。”
靳樓兀自凝了下眉,隻把絲帛、還有那幾味藥材拿出來遞給弄軒,“你把這法子那去給月兒用吧。有些繁瑣,也隻有慢慢來。再讓玄靈長看一下吧。看一下……會不會對胎兒有影響。”
弄軒抬眉接過這些什物,靳樓卻已用手捂住胸口,彎下了腰去。
“喂——”弄軒皺眉道。
“無礙。你先去吧。”靳樓的聲音亦開始顯得沙啞,喉嚨疼得可怕。
弄軒上揚著嘴角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和沉幻像得很——”最終他還是沒多說甚,搖搖頭走出房門,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望向了王紗涼寢宮方向。歎了口氣,他終是抬腳走向那裏。
“咳——沉幻我有事給你說。”找到王紗涼時,她還靠在榻上小憩,弄軒輕咳一聲,這樣開口。
“說吧,樣子怪怪的啊你?”王紗涼睡眼惺忪地帶笑看了他一眼。
弄軒把絲帛和藥材放到桌上,道:“靳樓來了。——他之前去了雕莫山莊,把這些治你的東西拿到了。不過那地方你知道,他一個闖進去……著了人家的道。現在在西殿,怕是有些危險。”
王紗涼驀地坐直,愣住。繼而,緊緊握住拳頭,她皺起了眉頭,——“怕是……有些危險?他那種人……怎麽會?”
“去看看吧。若不是覺得不尋常,我也不至現在告訴你——”
不待弄軒說完,王紗涼起身,掠過弄軒便朝西殿跑去。
一路踏過枯葉,驚起一陣葉舞塵土飛。
跑到門口時,她便聽到屋內傳來咳嗽聲。——記憶中的某個時候,似乎也有這樣的場景。她從窗縫裏望了去,卻見他胸前都沾滿了血,當下大驚。心中一緊,她突然什麽法子也想不出。愛或恨已跑到九霄雲外。愛深恨深,卻也都敵不過他額上的一絲痛苦。
她推門就闖了進去,跑到他身邊。亂了心,慌了神,她卻也不知做些什麽。
靳樓抬眼看見了她,便再也移不開視線。縱然已沒有多少力氣抬頭。他擺了擺頭握住她。
他的麵容開始在眼淚裏擱淺。視線模糊了,她看不清他的表情。隻感覺到手被握了很緊,隻感覺到他的氣息吹拂在耳畔,繼而聽到他輕輕地說:“這個樣子還跑什麽?”
王紗涼良久反應過來他說的是甚,淚水終忍不住噴薄而出。滴落在他的手背,微燙。
靳樓抬手拂去她眼角的淚,繼而把手慢慢滑向她的腹部。
光看腰身倒還不是特別明顯,但他已能感覺到她的腹部隆起。他輕輕地撫摸著,好似這能感覺到裏麵跳動著的生命。暈倒之前,他拉著她說了一句話——“月兒,這是我們的孩子。我很開心。許久不曾這麽開心了……謝謝你,我的月兒……”
她開始抱著他歇斯底裏地哭泣。
弄軒帶著玄靈長趕到,淩經嵐聽說了,亦趕來。
——其實,已經明白。
淩經嵐受傷,她徹夜不眠照顧,一切井井有條。而靳樓出了事,如她般女子卻被嚇得慌了神,完全失了法子。
那些眼淚,落在他的胸襟上,染得血之顏色又深了一層,如不斷被加工的畫。
弄軒亦隻有苦笑,“我叫你來,本想是勸他讓玄靈長看看的。不料你——唉,早該料到才是。”
“他……怎樣了?”她問弄軒,淚眼婆娑。
“玄靈長會幫他看。我們總歸要去雕莫山莊一次,總是有解決方法的。”弄軒道。
“是啊。”淩經嵐輕輕拍了她肩膀,“莫要擔心了。我和弄軒、玄靈長會一起去雕莫山莊。”
“大哥——”喊出這兩個字,她已然泣不成聲。
淩經嵐笑,像在說不用擔心。與當日在殘曄京城客棧裏所做的,那麽相似。
當時的他亦是這樣,告訴她他會去幫靳樓,給她滿滿的安慰。
玄靈長瞧了半晌,還是凝了眉,撫了胡須,搖頭道:“這毒……或者是咒,著實蹊蹺得很。”
王紗涼立刻看向他,“玄靈長……你有辦法的吧。他現在——”說著,她又俯身在他身邊,摸到了他還算跳動有力的脈搏,才暫吐了口氣。
“那我們即刻前去雕莫山莊吧。不知怎麽回事,雅昭她每天血也在喝著,但情況卻也似乎壞了下去。”弄軒道。
玄靈長便道:“她願不願過來看看?她來自雕莫山莊,多少該有點辦法的。至少,阻止毒繼續惡化下去。”
王紗涼亦看向弄軒,情緒穩定了一些的她眼中有幾分抱歉,更多的則是懇求。
——還是,不得不再打擾她啊……
弄軒想,口頭上自是爽快地答應了。
不多時,雅昭便來了,還是低著頭不看任何人,亦不多說一句話。
弄軒看著她麵色越來越蒼白地幫靳樓施針、喂藥。
細密的汗珠慢慢從額上滲出,弄軒拿過絲巾給她。
她抬起頭,看了弄軒一眼,眼神有一絲的異樣,嘴唇輕揚未曾多說什麽。
良久,那絲巾都幾乎被汗水滲透,她方才停下動作,道:“毒咒我解不了,但暫抑製住了,你們還得去雕莫山莊找主公。”
“謝謝——他什麽時候會醒?”王紗涼問。
她側過頭,開始注視王紗涼。眼中卻波瀾不驚,情緒不明。
末了,她隻說:“一會兒就會醒。短時間內不使用靈力就無妨。”
語畢她徑直就走出房門。
弄軒追出來,看走在前麵的她,步子沉重,踩得枯葉發出清脆的碎裂聲,有如誰在哭泣。
“雅昭——”他喚。
她沒有回頭。“我救他,是你讓我去。而你救她,是她求你。她似乎,甚至不用開口說上一個求字。軒哥哥,似乎,你愛的,原來真的再也不是雅昭了。”
他握拳,卻答不上話,似乎,也無力反駁。
她繼續像前。身姿,似乎和那些枯葉一道,舞成了蝴蝶。在秋季的風裏,單薄無依。
弄軒亦不知,其實自己所用做的,隻是上前抱抱她,已足矣。
他隻當,她心裏是極怨自己的。
十年前,他傷了她的命。
十年後,他再度傷了她的心。
不離不棄的,一直以來到底是誰?
她也曾在主公暗藏情愫的眼眸裏,舞了十年,醉酒十年,思念了十年。
癡了十年,傻了十年,執著了十年。
她早不是當初水晶般透明的女子,被年華打上烙印,被遭遇磨得殘忍。她的心禁錮在了如雕莫山莊天空一般的黑暗裏。失了色,卻還是那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