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著滿腹怨氣的趙清離開,我輕輕笑了笑,從衛昭華掌中抽回自己的手,揚眉道:“昨夜究竟是出了什麽了不起的事,居然勞動瑞王爺在新婚夜撇下新娘匆匆離去?”

“生氣了?”衛昭華笑眯眯地瞧著我,眼中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我倒不至於如此小氣量,不過是擔心王爺安危罷了。”回身在檀木椅上坐下,端起展顏重新沏好的茶,細細品著。

“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便是與你說了也無妨。”衛昭華在我身邊坐下,自顧自捧了杯茶。

“近三個月,天牢之中的死刑犯屢次被人挖心而亡,且凶手刀法幹淨利落,挖心後表麵皮膚仍能嚴絲合縫,”他瞥了我一眼,接著道:“與其說是殺人犯,不如說是屠夫來得確切。”

我默了片刻,抬頭問衛昭華道:“王爺可否讓月塵瞧瞧屍體?”

他鎖眉,半晌才緩緩問:“你一個女人家,看那種東西作甚?”

“王爺,此事倘若不盡快解決,恐怕會惹得聖上不悅。”

“你有何把握在驗屍後就能查清此案?”衛昭華眸色忽的淩厲,我瞥了他一眼,淡然道:“為妻雖沒十成十的信心破案,但總有七成可能為王爺提供些線索。”

“何出此言?”

“我幼年時曾隨師父伏過幾個狐妖,倒也遇見了挖心之事,是以今次便想著興許能幫上王爺些忙。”

衛昭華聞言眯了眸子,唇邊漾開一個淺笑:“沒想到王妃竟與本王想到了一處,真是妙哉。”

這下倒輪著我略略吃驚,沒想到衛昭華身為皇子,平日裏接觸的淨是正經人事,卻也能想到此處,實在不知是哪位高人點撥了他。

衛昭華同我談了幾句後,就又被陳簡喚了出去,說是朝中的某大人來訪,於是我隻好帶了展顏、展翠兩個丫頭在王府裏閑逛。

真正逛了瑞王府,才發現王府其實並不大。除去我與衛昭華所在的院子,其餘就是幾個侍妾住的香蓮院和趙清住的清蓮院,下人們的房間都在不起眼的側邊,而餘下幾個空院則無人居住,瞧來實在是冷冷清清。

“展顏,王府一向如此清靜嗎?”看著後院幾個落滿塵土的院子,我實在難以將其同瑞王爺三個字聯係在一起。

“這……”

“王府裏發生過什麽事?”我停下腳步回身看著支支吾吾的展顏。

展翠橫了眼展顏,恭聲道:“回王妃,自從七個月前祥王爺暴斃在咱們府中後,王爺便將府裏多半下人趕了出去,於是王府就成了現在這般模樣。”

“祥王爺?暴斃?”掰著指頭略略一算,七個月前,不正是我初遇衛昭華的時候?

“祥王爺是王爺的同胞弟弟,七月前那日在府中吃酒時,忽然七竅流血,不治而亡。”

“祥王爺可是有宿疾,或……中了毒?”我蹙眉問展翠。

“祥王爺身體一向健康,那晚的酒也是侍從試過毒的,該是無毒。”

“哦?那倒是蹊蹺了。”看來這京城裏當真不太平,挖心之事若是我不管上一管,恐是要出大事。

“王妃,您還要再看看王府嗎?”展顏在一旁輕聲問道。

“不了,咱們回吧。”

回時經過清蓮院,聽見趙清在院中吵吵嚷嚷,狀似是對著我送去的十二根人參發火。

我停下步子,立在清蓮院門口,心頭可惜花無顏親手掘的那些參。三哥曾說我總是做事莽撞,事後後悔,如今倒真真應了這句話。

“展翠,留意些清蓮院,若是趙夫人對雪參有何不滿,及時來報。”若是那丫頭敢糟蹋了我的參,本上仙便叫她吃些旁的物件進補。

然,我並不是一個斤斤計較的人,隻是看不得別人毀我寶貝的東西。縱然是已經拱手相讓,我這眼裏也容不得半點沙子。魅箴打十來萬年前認識我時,就埋汰我說我這飛禽的心肝忒也窄了點。原想著這般冗長的年頭過去,那些個從娘胎裏帶出來的毛病終歸會收斂些許,卻沒想今日竟又被一介凡人給勾了出來。

我嘿然一笑,趙清,要怨便怨你家王爺娶了隻禽類回家罷。

說起王爺這門差事,真真是不好當。我自打晌午時見過衛昭華一麵後,就再沒看著他的人影。尋來陳簡一問,才知道他老人家又奔皇宮去了,實在是國之棟梁,本上仙自歎弗如。

午飯後的大好時光,我自覺用來睡覺頗顯可惜,便拉著一臉倦意的陳簡嘮家常,“陳管家,關於這王府,我尚有些細節不甚清楚,不知你可為我解答一二?”

“王妃請講。”對麵精明的管家一雙眼皮明顯開始親密接觸。

“我瞧著後院許多屋子都髒亂不堪,不知陳管家可否給我一個解釋?”我清清淡淡地問,陳簡卻在凳子上抖了一抖。

“王爺有命,後院任何人不得整頓,是以便放著了。”陳簡果然不差,把事兒往衛昭華身上一推,一了白了。

“可我怎的聽說王府裏曾經出過一檔子不甚不愉快的事?”我側頭看著陳簡,臉上擺出泰山崩於麵前而不色變的微笑。

“這個……王妃是從哪裏聽說的?”陳簡尷尬地笑著,眉眼間飄過些許不自然。

“自然是在清風樓,”我遞給陳簡一杯茶,替他壓壓驚,“陳管家總不會忘記本王妃嫁入王府前的工作吧?”

“工作……咳咳。”豆大的汗珠開始從陳簡頭上滑落,我笑眯眯地看著他,命展翠取來一方帕子,遞到陳簡手中。

“陳管家可是想起了七個月前的事?”

“王妃,七個月前王爺請命前去塞北平定夷族之亂,被人奸計所害,九死一生才回到京城。”陳簡開始顧左右而言他,卻不知他的一席話恰好為我解了惑。

“原來如此,”我-操-著手深深鎖眉,“王爺為國為民,竟不惜將自家糟蹋成如今的樣子,實在令人感慨。”我起身大力拍拍陳簡的肩頭,獨自一人搖頭晃腦地走出房去。

揀了個沒人的地兒,我飄身上了屋頂,枕著自己手臂看漫天白雲繾綣,心頭沒來由地悵然。

衛昭華胞弟死的蹊蹺,天牢中死刑犯死的詭異,若是我猜得不錯,隻怕是出自同一妖之手。而此妖的目的,恐也不僅僅是駐顏如此簡單。衛昭華請旨平亂,約莫是對胞弟之死無法釋懷,卻沒想著了別人的道。若不是在落霞山遇見本上仙我,他恐怕也已成了刀下亡魂。

饒是腦中思緒呼呼地飛,我仍圓滿地在混亂中酣然睡去。再醒來時,晚霞已然染紅了天際。我站在屋頂上大大伸了個懶腰,不經意間瞥見王府中亂成了一鍋粥,眾人神色慌亂似乎是在找尋什麽東西。

本上仙天性善良,樂於助人。於是在我內心的鼓舞下,便掠下屋頂,跟在大汗淋漓地陳簡身後滿院子亂轉,期冀能替他發現些許線索。

“王妃……我的王妃啊,老天保佑,您就別跟奴才們捉迷藏了。”陳簡一邊沒頭蒼蠅似的亂轉,一邊在嘴裏念念有詞,我聽了半晌,才意識到他其實是在呼喚本上仙,是以便立馬現身,卻嚇得陳簡險些跌倒在地。

“王王、王妃。”陳簡咽了口唾沫,看著立在他身後滿臉疑惑的我。

“找我?有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王爺回府了,說是找您有要是相商,卻遍王府尋不見您。王爺不許奴才們喊出聲,大夥隻好一間屋一間屋地找。”

我點點頭,問道:“他都知道了?”所指當然是祥王爺之死,以及衛昭華請命平亂之事。

“是。”陳簡麵上忽的凝重,垂首道。

待我回到房裏,入目便是衛昭華坐在紫檀木椅上黑臉怪人般瞪著跪在地上的展翠、展顏。

“展翠、展顏,都起來吧。”看著兩個嚇得全身發抖的丫頭,實在是於心不忍。

“跪著。”衛昭華頭也不抬,緩緩吐出兩個字。

“王爺。”正視他,這個男人的臭架子端的著實大了些。

“你跟我進來。”衛昭華抬眸瞥了我一眼,徑自向裏間走去。

我歎了口氣,走到展翠、展顏身邊解救了她們後,便跟著衛昭華進了房中。

果不其然,衛昭華除去盤問我的去向外,還捎帶著責問了我私自調查王府秘聞之罪。然,衛昭華並不是神人,他得知此事不過是因著趙清的一個丫頭無意間聽得我與展翠的對話所致。總而言之,現下我與他夫妻之間是瞞無可瞞,隻剩下坦白從寬。

衛昭華許是惦記著我非同尋常女子,也就不再哄騙我。在我的循循善誘下,將七個月前之事和盤托出。他贅述了半個多時辰,所得結果與我猜測並無二致,唯一的出入便是他派暗衛尋來仵作,為祥王爺驗了屍。驗屍報告自然是非正常死亡,然而卻不明死因,任何可能導致人七竅流血、窒息而亡的可能都不在其中。我受累略略為衛昭華解了惑,告訴他其胞弟可能死於某種咒。

“月塵,今晚子時,你隨我夜探天牢。”衛昭華在沉默許久了,得出如此結論。

“夜探?子時?”眉頭倏地糾結在一處,“你負責徹查此事,卻為何如此偷偷摸摸?”

“父皇下了手諭,任何人不得接近天牢,我也不例外。”衛昭華雙眉同樣深鎖,“子時守衛換班,最是容易混進天牢裏。”

“王爺,子時驗屍,大凶。”我抬眸正色看著衛昭華,但願他能明白自己即將麵臨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