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吃得最少的人,卻最先毒發,顯然說不過去。”張敏之掃了一眼其他人,又道:“而且,都出自同一位大廚之手,即便有差異,但是這麽多人,肯定也有旁人中毒,斷無可能僅僅是劉老爺一人。”
聽到張敏之這麽一說,大家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可是看著劉清揚的屍體,還是滿腹疑慮。
張敏之轉過頭,朝傅景明說道:“傅管家,可否請做這道菜的主廚上來問個話?”
傅景明立即點頭,朝身邊人吩咐一聲,過了沒一會兒,主廚就由著兩個人扶著走上來,隻見他臉色蒼白,滿頭大汗,眼中充滿了驚恐。
張敏之上前,輕聲安撫道:“你別擔心,這件事不一定是你的責任,我有幾個問題,你隻管照實說了就好。”
主廚摸了摸臉上的汗珠子,點了點頭。
張敏之便問道:“你做河豚多少年了?”
“十年!”主廚連忙應道。
“十年來,可有出現過毒死人的事情?”
主廚搖頭說道:“沒有,我們這一行的規矩,河豚一出鍋,第一口是必須先自己吃,如果有問題,那麽我早就被毒死了,十年裏,從來沒有出過一次差錯!”
“這一次也是如此嗎?”
主廚應是,想到自己在江南做了十年,因為劉老爺出了高價請他走一遭,本以為是賺個快錢,不曾想卻攤上這等事,又想到做河豚宴是他的吃飯功夫,如今竟然有可能成為喪命的功夫,不覺得露出後悔之色。
張敏之看在眼中,倒也不著急,隻是又問道:“幾桌的河豚肉都是同時烹煮的嗎?”
主廚點頭:“不錯,河豚肉越新鮮,口感就越好,烹煮的一氣嗬成,不能有任何耽擱,所以都是同時進行的。”
張敏之再度問道:“那先前,劉老爺可曾先吃過這河豚肉?”
主廚否認道:“從烹煮開始,劉老爺都沒有進來過,那個時候他應該是在招待客人,不可能空閑的。”
張敏之想了想,又問道:“眼睛,內髒等有毒位置,你又是如何處理的?”
主廚連忙說道:“這些都是灶上的常媽幫著收拾的,這裏我並不熟悉。”
他的話音落下,一名仆婦走上前,正是先前引她進到花廳的那位,她緊張地說道:“因為主廚說這些東西有毒,我也不敢丟給雞鴨食用,拿了個大臉盆裝了,管家就幫著放到了廚房的大櫃子上,還不知道要什麽處理,怕毒死人。”
張敏之又朝傅景明說道:“既然都是同一個鍋裏的菜,可否找一隻雞或者鴨子試一試?”
黃主簿不以為然說道:“我們畢竟是吃得比較早,若是真的有毒,我們豈非已毒發身亡?”
張敏之回道:“其實我已經斷定沒有毒了,因為方才我吃了很多,這麽做,也不過是給大家圖個安心,如果覺得沒有必要,那不去也罷!”
柯見明狠狠瞪了黃主簿一眼,朝傅景明說道:“還不快去!”
傅景明立刻安排了人抓了一隻雞過來,當著所有人的麵將剩下的河豚肉塞了進去,看得張敏之暗叫可惜。
對於吃了河豚肉的人來說,這大約是人生中最難熬的一個時辰,既害怕鴨子被毒死,更害怕自己被毒死。張敏之卻是一點也不緊張,悄悄走到站在角落的朱佑樘身邊,低聲說道:“大人,不用擔心。”
朱佑樘看了她一眼,淡淡說道:“不擔心,你都吃了那麽多了。”
聞言,張敏之的臉微微一紅,想想剛才的大快朵頤,頗有些訕訕。
其實她是見過這位主廚的,五年前跟著娘親去了揚州,接待他們的人便請他們吃了河豚宴,當時接待主廚的就是這位,她一開始還有些擔心,後來聽接待的人詳細解說了一番,這才放下心來,所以今日聽說劉清揚請的是揚州的主廚,心也就放下來了。
她不太敢告訴朱佑樘,自己其實吃得不太盡興。
目光落到了劉清揚身上,這些尷尬就自動掃空,她的眉頭緊皺,又陷入了沉思。
河豚肉是五毒的,劉清揚也沒有提前吃過,而且主廚也安然無恙,說明端上來的菜是五毒的,可是劉清揚卻中毒身亡,還是河豚之毒,那這毒物到底是怎麽下的,凶手又是誰?
“你想破這個案子嗎?”朱佑樘轉過頭,在她的耳畔低聲問道。
張敏之猝不及防,心跳猛然翻了一番,她拚命提醒自己,太子爺隻是無意的行為,不要胡思亂想,現在你是男的,他也是男的,大家都是男的,然而還是架不住耳根子火辣辣的疼,然而也正因如此,她也就看不要朱佑樘惡作劇般的笑容。
“你要是覺得吃不夠,反正現在也沒人在花廳,你過去再吃一頓,想來也不會有人注意。”
張敏之看出了他在取笑自己,心下大定,故意說道:“有道理,要不大人幫我把風?我去就來?”
朱佑樘笑了一下,二人便將此事略過。
時光之水緩緩流過,一個時辰之後,那隻被填滿了河豚肉的小公雞依然追著母雞們跑,活蹦亂跳的,燈火通明,它們當做了白晝,毫無睡意,絲毫沒有察覺到,圍在護欄外的眾人偷偷地鬆了一口氣,麵色緩和了不少。
就好像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後背已經濕噠噠的,臉上卻還要露出鎮定,似乎剛才的忐忑從來沒有發生過。
依然有不懂事的後生開口:“我們都安然無恙,偏偏劉老爺沒了……”說著,那人的臉色又白了白,說道:“莫非又是邪物作怪?就像那天日頭被吞噬了一般?”
“當然不是了!”張敏之的聲音從背後傳出來,搖頭說道:“劉老爺雖然死得蹊蹺,但是既然不是無意中中毒,那便應該是他殺了!”
“他殺!”傅景明的臉上露出驚愕的表情,說道:“怎麽可能?府中不僅有護院巡邏,外頭也有不少的護院看著,如果是謀殺,那應該是可以立刻抓到凶手才對!”
“既然如此。”張敏之掃了眾人一眼,低聲說道:“凶手恐怕就在府中了。”
聽到這句話,大家剛剛放鬆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滿麵驚愕地看著張敏之。
“不要覺得不可能。”張敏之早就已經料到旁人的反應,“不然誰來解釋一下,為什麽他的身上沒有傷口,偏偏死在了這裏,大家都吃了河豚肉,偏偏他中毒了?不是意外,這就是謀殺,而且,凶手就在我們所有人當中。”
黃主簿反對道:“怎麽可能!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什麽時候被下毒的?又是怎麽被下毒的?必然是他在什麽時候吃了河豚肉,但是沒有人知道!”
“絕無可能!”主廚立刻站出來否認:“河豚是我一手管著的,中間傅管家,常媽他們要碰一下,我都不允許,黃主簿,似乎你一開始也有打算帶走幾尾,結果被劉老爺拒絕了!”
黃主簿被人在眾目睽睽之下揭了短,臉上就顯得難看起來,他冷哼一聲,說道:“我也不過是隨口一說,這種毒物,送給我也不要!”
“謹行!”魯季兆低聲喝了一句,黃主簿立即不甘心地閉上嘴巴,魯季兆倒是有了問題:“如果真的有人謀殺,那為什麽做得如此明顯?他大可以讓大家也都出現中毒的症狀,如此一來,不就隻是意外嗎?”
張敏之兩手一攤,答案倒是出乎預料:“誰知道呢?如果我知道的話,那我就找到凶手了!”
柯見明忍不住想要撤退:“那現在怎麽辦?我反正不是凶手,我要先回去了,這種地方,實在是不宜久留!”
張敏之倒是沒有攔他,隻是說道:“方才我說凶手就在我們所有人當中,就是說,誰都有可能。”
柯見明一聽,轉過身忍不住怒道:“你懷疑我是凶手!”
張敏之淡淡搖頭:“不止是您,我自己也脫不了嫌疑,目下,還需要請魯大人做個安排?”
在座之中,除了朱佑樘隱瞞身份之外,就屬魯季兆的身份最高,張敏之直接就將問題丟給了他。
魯季兆對此倒是沒有異議,他的官職最大,更不需要看旁人臉色,便直接說道:“即如此,那諸位就先留一夜,況且此時已至半夜,更深露重,山路驚險,恐有走獸,也不適宜夜行,等明日一早官差上來確認之後再行離開。”
聽魯季兆如此說,旁人也不敢抗議,魯季兆又朝傅管家說道:“清揚家眷不在,由你安排我等住宿,不得怠慢,護院也要加強巡邏,不得再生事端!”
傅管家連忙應是,旁人卻是心中有數,這是在禁他們得足,偏又無法,隻得依從。
賓客們帶來的仆從和劉家的下人們一起被安置在岸上的另一個小院落,賓客們則被傅管家安置在了水正中那三層獨棟小樓裏。
仔細算起來,住在小樓中的人其實並不多,也就十來個人,一層住滿了人,二層還有空餘,想來三樓應該是沒有人居住了。因魯季兆不喜人打擾,更是為了自己身份,被安排在了二樓南麵的房間,其他人則住在了北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