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敏之了然點頭:“原來如此,我就說呢,怎麽今天就沒見到圖。”

仆婦嚴肅低聲說道:“謠言,完全是謠言,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傳出來的,一開始我們還會回答一下,後麵都懶得理會。沒想到越傳越沒邊了!”

張敏之連聲應是,心下倒是困惑起來,既然如此,到底是誰傳的謠言,對他又有什麽好處?難不成剩下的《建文輿圖》已經出現,而且就在謠言始作俑者的手中,他為了轉移眾人的注意力,所以才這麽做?

回到花廳,朱佑樘依然坐在原處,漫不經心地跟旁人搭話,見到張敏之,他的眼中便現出柔軟之色,將旁人驚了一下,方才隻覺得這名少年神色疏離,身上流轉著散不去的貴氣,就算一身布衣,依然難掩氣質,雖不知為何會出現在此地,但這樣的少年非富即貴,故而起了結交之心,三言兩語也沒想過要交心,隻想著能留下印象,對於他的冷漠倒也不甚在意,不想此刻的麵色竟然瞬間柔和起來,如三月春風,令人心曠神怡。那人不禁朝朱佑樘的目光看了過去,然而朱佑樘已經不過意,故意轉頭同他攀談起來。

那一麵,張敏之剛剛進入花廳,就聽到劉清揚的大嗓門在那邊炫耀,仔細一聽,麵色便有些蒼白。

劉清揚高聲說道:“我雖然沒有當官,但是因為做生意,走南闖北的,也去了不少地方,見識的東西肯定也比別人要多得多,有些東西是見過了一回,就未必有機會見到第二回,你們說的揚州花妓,京城花魁,我也見過,不過爾爾。”

一側的鄉紳羅天成捧哏道:“劉兄見多識廣,當然不是我這種可以相比的,揚州花妓,京城花魁,這兩位我也都見過,一個是出水芙蓉,一個是國色天香,你說不過爾,倒不知有哪位可以豔壓二者?”

劉清揚得意道:“出水芙蓉,國色天香?那隻是世間凡物,我說的那名女子,你們必然是聽過的,但是想要見她,卻是不可能了!”

柯見明來了興趣,立即說道:“能被你說是豔壓二人的,年紀恐怕不會太大,既然不大,隻要打聽一番,還是有機會見麵,除非她是退隱了,但是這種絕妙佳人,想要退隱卻不是那麽容易的,劉兄說這話,就有些言過其實了!”

劉清揚麵色漲紅,左手拇指擦了擦鼻子,又舔了舔嘴唇,激動地說道:“你們可聽過徐娘子?”

聞言,眾人似乎是在回憶這個熟悉的名字,緊接著就有人想了起來,就聽魯季兆說道:“可是那位天下第一舞的徐玲瓏?”

“正是!”劉清揚點了點頭,說道:“天下第一舞,不僅僅是因為她的舞姿曼妙,更因為她的姿色如天仙下凡,去年河南巡撫的母親過壽,有人為了討好河南巡撫,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請到了徐氏舞團,當天夜裏,徐玲瓏的胡旋舞可是令所有人神魂顛倒!”

“可惜的是,紅顏命不薄啊!”魯季兆惋惜地說道:“半年前在滄州,張秀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然要強占她,她堅決拒絕,竟然被他生生毒死。說起來,這在滄州也是件大案子。”

黃主簿好奇問道:“那張秀才是什麽身份?有什麽本事,竟然敢毒死徐娘子!”

魯季兆冷冷一笑,說道:“原不過是窮酸秀才,靠著嶽家氣勢,在滄州做了土豪,不過是一個吃軟飯的,偏還敢學著旁人風花雪月,真是可笑至極。”

劉清揚立即說道:“他算個什麽東西,還學人家風花雪月,真是可笑得很,我看他也是個沒腦子的,殺了人,全天下都知道。”

張敏之聽得雙眼通紅,用盡所有的力氣,也壓製不住心中的怒火,她正要上前,突然聽到耳邊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張公子請讓一下。”

張敏之一個激靈,轉過頭,就看到傅景明的笑容,他的身邊站著幾個婢女,正端著菜盤子,張敏之這才察覺到自己占了道,連忙側身讓他們過去。

傅景明走上前,低聲為幾位賓客介紹菜品,指著其中一道菜說道:“這道菜為翡翠豆腐,用的是芹菜汁加了鹵水點的豆腐,與深山中正當時的嫩竹筍一道放在爐火上熬煮,燒火用的是竹子最嫩的部位,入口既有豆腐的鮮嫩,又有竹筍的鮮美,還有竹子的香味,是河豚的佐菜之一。”

竹欲高潔,一桌人已經食指大動,紛紛提筷下手,翠玉豆腐,聽著便十分清雅,但是用十幾種山蔨燉出來的香味卻是在上桌的一瞬間就勾起眾人的食欲,入口之際,清香已從舌端卷著香氣襲進了肺腑之中,確實十分可口,眾人一麵吃著,一麵讚歎,偏就黃主簿眉頭微蹙,說道:“就是鹹了一些。”

聞言,劉清揚頗為不悅,正要開口,便見到魯季兆點了點頭,說道:“確是重了一些,不過味道卻更香了。”

劉清揚一聽,硬生生將損人的話吞進腹中,說道:“我嚐著剛好,大人這幾欫的口味居然變得這麽清淡,早知道讓廚下注意點。”

魯季兆擺擺手,說道:“不用麻煩,旁的菜鹹淡適中。”

劉清揚連忙陪笑應是,就聽到羅天成咦了一聲指著一片整齊的豆腐說道:“這翡翠豆腐與劉兄拇指上的扳指倒是十分相似。”

如此一說,眾人的目光便都落到了劉清揚的手上,劉清揚麵露得意之色,說道:“這扳指的來曆可是非同一般,十年前在湖南所得,是大戶人家的祖傳之物,十分罕有!”

羅天成歎道:“如此罕有的扳指,那必然要嗬護得十分仔細才行了!”

“那是肯定的,我專門問了古玩店的大掌櫃,他給了我一瓶神水,能讓扳指常年潤澤,如今我隻用那神水擦拭扳指,倒是一天比一天要好看許多!”

說話間,他生怕旁人看不清楚,特特伸長了手臂,在桌子上方繞了一圈。

正當他的手放到黃主簿麵前之時,突然間身體猛地衝了過去,黃主簿大驚失色,連忙避開,劉清揚的手卻按在了桌上的小碟子中,滿手油膩,那扳指自然也無法幸免,劉清揚臉上的得意瞬間被憤怒取代,驀地站直了身,還沒開口,就見到一名婢女迅速跪下來,拚命磕頭求饒:“東家饒命,我剛才不小心滑了一下,我不是故意了,求求你饒了我這一回!”

她的話音落下,劉清揚劈頭就扇了一個耳光,罵道:“不長眼的東西,竟敢衝撞我,害我丟了這麽大的臉,來人……”

婢女原就驚恐,聽這一說,竟被嚇得暈了過去,正在這時傅管家突然走到他身邊,悄然擋在她的麵前,一副保護的架勢,動作雖然無聲無息,但是劉清揚看得分明,心中大怒,正想要令人將他一並打了,突然見他目光閃爍,似乎是有話要說。

劉清揚便猶豫了起來,這個傅管家跟了他不過一年,但是做事妥帖,目光更是長遠,好幾次都比自己先做出判定,為他避開了危機。他不禁側身,冷冷看著他,傅景明湊過去,低聲在他耳邊說道:“東家,今天客人很多,若是動手,會落下暴戾的名聲,而且,太子在滑縣。”

劉清揚霎時明白過來,他素日裏下手向來不輕,家中仆從被打死打傷不計其數,換了從前倒是還好,但是今日確實不是個好機會,這麽多雙眼看著,一舉一動都落在旁人眼中,就算現在沒有人追究,保不齊以後也不會有人拿這件事大做文章,更何況傅景明說得對,太子還在滑縣,他們想要穩穩度過這一關,還真不能在太子麵前張揚。

想到這些,劉清揚看傅景明的眼神就溫和了起來,心中大為慶幸,還好有他提醒,不過自己竟然疏忽以至於得意忘形,也委實不太明智。

想到了這些,劉清揚的麵色又緩和了一些,接過婢女送來的熱毛巾將手上的油漬擦幹淨,又將扳指取下,說道:“洗幹淨了拿過來!”

傅景明將扳指立即接過來,見劉清揚已經不再理會此事,轉而朝黃慎賠不是,悄悄鬆了口氣,立即離開。

劉清揚心中有火,被傅景明滅了一些,但是剩餘的還沒有散去,見到黃慎用嘲諷的眼神看著自己,頓時覺得丟了大臉,但是又聽了傅景明的勸告,不便發火,便隻能訕笑著跟黃慎道了個歉,又道:“這河豚,乃是江浙特產,肉質鮮美,不容多得,我在揚州食過念念不忘,這次回來,特意派人一路送過來,為了能讓諸位吃到原滋原味的江南美食,連烹煮的大廚也一並請了過來,諸位可以嚐嚐看!”

劉清揚人雖然粗魯,說話也喜歡誇大其詞,但是經過他確認的好東西,那是真正好,方才的一道翡翠豆腐已經是令眾人回味不已,聽到他如此誇耀河豚,自然又是一陣心動。

王家提筷先動,其他人也跟著開吃,那河豚味道本就鮮美,再加上名家烹製,自然不同凡響,引來嘖嘖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