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敏之站在牢裏,看著她雙目緊閉的樣子,不禁啞然失笑。
人有時候很愚蠢,以為懲罰了自己,就會得到旁人的同情和理解,殊不知,更多的時候,旁人會利用你的懲罰,為自己謀取更多的利益。
她走過去,坐到了鄧妍君的身邊,輕聲問道:“縣主之前應當十分喜歡他吧,否則不會為了他,將整個家族拉進漩渦裏。”
“我沒有。”鄧妍君驀地睜開眼,咬牙切齒地說道,“我恨他!”
這種人,當然要恨。
張敏之從卷宗裏頭已經知道她和那名男子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樣的事情了。
正如張敏之之前所預料的那般,老國公爺口中的第一次提親並不是鄧妍君和周振湘第一次見麵,也不是周振湘第一次上門提親了。
要說起來,上一次應該是在幾個月之前,周振湘第一次進入國公府,就將自己的身份說明,為的就是要老鄧國公履行當年的承諾,將鄧妍君嫁給他。
老國公爺將這個女兒當成了掌中寶,千寵萬愛,一見到周振湘一副窮酸模樣,哪裏會同意,立刻將他趕走了。
周振湘心情沮喪,在路邊想要尋思,巧得很,就遇到了鄧妍君進香回城,她出手將他救下,問明了情況,才知道這位竟然就是自己的未婚夫,心中深感詫異。
這個時候的周振湘在鄧妍君眼中,也不過是一個長得好一點的年輕人罷了,聽說他家道中落,如今一無所有,卻有滿心的抱負,她不自覺就想到了話本的情節,忍不住就告訴周振湘自己的身份,同時給了他一些銀兩,令他好好讀書,考取功名。
周振湘先是拒絕,架不住鄧妍君的堅決,這才收了銀兩,二人分別之時,鄧妍君原本以為不會再見,不曾想第二次進香的途中竟然又見到了他,周振湘據實以告,說自己是特意在這裏等她的,為的就是將一樣東西交給她。
鄧妍君取過來一看才知道,原來是欠條,還附帶了一首詩。鄧妍君正處情竇初開的年紀,又看多了情情愛愛的話本,一下就被周振湘的才情折服,再看他,更覺得他俊朗了許多,不自覺就動了芳心,在周振湘說自己要每隔幾日就給她一首詩,以讓她確定自己努力讀書的時候,鄧妍君想到二人的婚約,便點頭答應了。
之後二人來往頻繁起來,隨著周振湘一首又一首詩之後,鄧妍君也舉筆回應,不自覺間情義更濃。她喜歡他的才情,他的談吐,再加上二人的婚約,鄧妍君在無形之中已經將周振湘默認為自己的夫君,隻等著周振湘金榜題名之後,向國公爺重新求親了。
可是他們沒有等到科舉之日,卻先等到了鄧妍君將要被定為太子妃的消息。
獲悉這個消息的鄧妍君十分震驚,心思鬱結,終日悶悶不樂,而周振湘更是日日以酒為伴,終日借酒消愁。
那一日鄧妍君下定了決心,為了家族去和周振湘了斷關係,不曾想卻見到他要投繯自盡的那一幕,她的心頭無比擔心,無比害怕,更舍不得眼前的這個人,二人抱頭痛哭,以酒斷義,不想二人竟然都喝醉了,清醒之時才發現,大錯已經鑄成。
鄧妍君還記得周振湘將自己抱在懷中,無限懊惱的樣子,可是他隨後又下定了決心,告訴她自己會去國公府再次提親,並將此事說明。鄧妍君深知老國公爺是什麽樣的人,對周振湘的樂觀一點都不抱有希望。果不其然,將站在國公府門口,周振湘就被國公府的下人趕了出來。
因為已經是周振湘的人了,鄧妍君自然是站在他的這一邊,再加上自己已經不是完璧之軀,若是隱而不報,最後被發現,那是欺君之罪。二人一籌莫展之時,周振湘突然想到了一個計謀,自己假扮成劫匪,將她劫持,如此二人就可以雙宿雙棲了。
鄧妍君雖然覺得此計謀甚好,可是她的身份到底十分特殊,如果遭人劫持又下落不明,衛國公定然會想盡辦法找她,他二人,一個是弱智女流,一個是文弱書生,怎麽可能逃得過追捕,隻怕不出幾日,就會被抓到。更何況鄧妍君覺得周振湘文采斐然,日後必然會有一番大作為,怎麽能因為她就斷送了一輩子的前程。周振湘卻不在意,隻說隻要能和她在一起,前程算得了什麽,就是死了也甘願,如果她真的不在身邊,他不如去死。
二人抱著又哭了一會兒,周振湘突然想到了假死之策,鄧妍君聽罷覺得甚好,自己死了,屍體也有了,國公府自然就不會再去尋找他們,如此,他們就真的可以雙宿雙棲了。然而她一直沒有懷疑過,周振湘一個外地人怎麽知道那個懸崖,那個懸崖之下會有個平台,又如何能夠肯定,他們一定會摔下去不死。
可是因為一切進展得太順利了,於是她就忽略掉了這一些,當國公府將銀兩送過來的時候,她才發現周振湘背著自己,居然獅子大開口,要了如此之多的銀兩,心中便有了怒意,然而眾目睽睽之下,她又不能就此揭穿,隻能順著原先的設計,逃跑,落崖。二人在那凸起的平台上呆了一天一夜,直到外頭沒有了動靜才離開。
可是鄧妍君心中鬱結難解,終於開口質問周振湘為何要了如此一大筆錢財。周振湘先是好言安慰,說自己擔心她跟著自己委屈了,所以多要了點兒,好讓她餘生無憂,又說自己隻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這一輩子不可能再有科舉的希望,想要養活她,談何容易。
鄧妍君想到二人往後的日子,又想到他為自己放棄了前程,心中有愧,便隻能作罷。然而心中對父親到底存著一份愧疚。
二人雖然離開了那處懸崖,卻不敢即刻離京,因為鄧妍君始終了,衛國公始終沒有停止過尋找,出城需要路引,周振湘有,鄧妍君卻沒有,隻能在城中等搜尋鬆懈了,再找機會離開。
二人如平民夫妻在坊間行走,因為訛詐的這一筆銀兩,倒是過了一段逍遙自在的日子,可是鄧妍君被劫落難的事情卻在京城傳開了,一開始鄧妍君還能心平氣和,時間久了,那心裏頭對父親的愧疚就日益加深,又聽到老國公對她的事情愧疚萬分,甚至一病不起,鄧妍君更加憂傷,整日愁眉苦臉。周振湘一開始還能好言相慰,頻繁一些,不免就開始厭煩,再加上二人不知節製,很快就將那銀兩很快就有了捉襟見肘之勢,口角就立時爆發了。
鄧妍君想到自己是堂堂縣主,本來有機會成為一國之母,卻因為他,變得如此落魄,心中不免有所怨懟,而周振湘自從跟她私奔之後,也不再提筆寫詩,每次一有口角,索性就直接離開家,醉醺醺的才回來,她甚至從他的身上嗅到了脂粉味,她十分憤怒,立刻開口質問。周振湘連忙開口認錯,然而第二天當她醒來的時候才發現,他已經卷了所有的銀兩不知所蹤。
鄧妍君後悔不已,終究克製不住,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回去找老衛國公,她相信父親寵愛自己,一定會保護自己,也會幫自己把法子解決了,於是悄悄寫了一封信給他,用的是二人小時慣用的密語。
她以為父親很快就會讓自己去見他,卻沒有想到,竟然過了幾日,才收到消息。雖則如此,她卻是十分歡喜。
父女相見的那一刻,她以為會是抱頭痛哭,然而父親隻是冷著臉,將她訓斥了一頓,對她的艱難視而不見,她性子本就倔強,被父親如此一激,想到這些日子的委屈,心裏頭的怒意也跟著飛揚,忍不住回嘴了幾句。
老衛國公氣地抬起手,她原本以為自己要挨打,但是那手最終還是沒有落到她的身上,桌麵的茶杯卻遭了殃。
鄧妍君趴在桌子上哭,老衛國公始終沒有出聲,她不知道哭了多久,迷迷糊糊就睡著了,等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父親竟然倒在自己身邊,滿身的血。
她害怕的驚叫,以為是一場夢,等到大家衝進來的時候,她才回過神,知道父親被人殺死,而她就是眾人眼中的凶手。
張敏之看過這一段之後,又去翻了外院其他人的供詞,管家說自己按照老衛國公的指示將鄧妍君帶過來見麵,二人的情況的確不太好,他擔心父女兩人吵起來太難堪,不敢離開,但是老衛國公卻要他走遠點兒。他在外頭聽到了茶杯的碎裂聲,還曾想要進去看一看,但是後麵沒有意響,他怕老衛國公以為自己站在外頭偷聽,所以就去了廚房,吩咐廚娘做宵夜,之後就一直呆在這兒,還和萬萬說了一會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