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敏之有些索然,對先前的猜測頓覺好笑。正想著,突然看到前方有人站在大石頭上,張敏之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隻見得到遠方成片的樹林,正當張敏之想要看得再仔細一些的時候,那人已經轉過身,朝她笑道:“張公子已經收拾好了麽?”
張敏之聽出是羅天成的聲音,連忙笑著應道:“我本來就沒帶什麽東西,隻等著縣老令定案放人了。”
聞言,羅天成收起了笑容歎了口氣,說道:“這真真是人有旦夕禍福了。”
張敏之好奇問道:“看您和劉老爺交情頗深。”
“那倒沒有,我隻是個普通的商人罷了,比不得劉老爺家財萬貫。”羅天成說道,便露出遺憾的神色,“本想著借河豚宴可以結交一番,不曾想……隻能說時運不濟了。”
張敏之看著他,正要出聲安撫,身後便有人搶先開口道:“怎麽能說是時運不濟呢,一桌子的人,就咱們把命保下了,該感謝老天爺才對。”
聽著聲音,張敏之知道是柯見明來了,連忙轉身隨羅天成恭恭敬敬地喊了聲“柯大人。”
柯見明不在意地揮了揮手,麵色有些發白,“不用這麽大的禮,說起來都是同生共死過的。”
羅天成連忙討好地笑道:“柯大人是貴人,我不過是一介商賈,哪裏敢妄自尊大?”
柯見明看了他一眼,冷冷一笑,說道:“劉清揚一死,羅兄日後的成就自是不可限量,我怎麽敢當呢?”
這二人間是有什麽過節嗎?張敏之心下好奇,想著昨夜在宴上的情形,與當下是截然不同的樣子,再看羅天成依然是謙恭的模樣,不禁更加奇怪。
羅天成似乎是有意回避,借口還未收拾完,飛快離開。
柯見明不屑地哼了一聲,轉過頭對張敏之倒是客氣了許多,“這兒的山水不錯,若不是出了事,本來可以在此地遊玩一番。”
張敏之笑著說道:“拖個一兩天,途中再加快些,應該還是可以趕得上的。”
“你有所不知。”柯見明無奈說道,“倉促的遊玩,不能領略山水之妙,與其如此,不如留點期待,等著下次有機會再來賞玩。”
張敏之點了點頭,順口捧哏:“柯大人名士之風,學生望塵莫及。”
柯見明不覺得意幾分,看張敏之的目光也多了幾分讚賞:“你尚年幼,待你有了閱曆,就會明白得遇知己的歡喜,也會了解與話不投機者同坐一桌的痛苦了。”
張敏之想到昨夜宴上的情形,除了黃主簿與劉清揚略有芥蒂,旁人倒是十分和睦,不想柯見明心中竟然是這樣想的,依照他所言和方才大羅天成的表現,昨夜明顯是給了魯季兆麵子才與眾人虛與逶迤,即如此,他為何又要出席這場河豚宴?劉清揚與他之間並無不可推卻的應酬,他大可不來,難道說還是因為魯季兆?
張敏之心中困惑,麵上卻是恭敬有加,連聲應是,一副晚生姿態作足,讓柯見明的虛榮心大幅增加了數倍。
柯見明擺足了姿態,心滿意足地問張敏之:“要不要隨我走一走?”
張敏之根本不想,但是她更知道自己不能拒絕,誰知道柯見明是不是真就隻是欽天監的小官,閻王好收,小鬼難纏,日後太子爺指不定要用一用,自然是不能得罪的。
二人一路前行,柯見明倒是有自知之明,連吟誦的兩首都是名家手筆,倒是沒有讓張敏之的馬屁拍得尷尬。
張敏之見柯見明心情愉悅,趁機問道:“大人,學生有一事不明,求大人賜教。”
柯見明笑眯眯說道:“是什麽,說來聽聽。”
“方才大人念了這句詩,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學生心中就覺得困惑,諸葛孔明真的能借到東風嗎?”
聞言,柯見明高深一笑,說道:“諸葛亮不過是個會觀天象的罷了,哪裏有通天的本事?”
張敏之好奇說道:“觀天象知先機,這不就是通天的本事嗎?”
“月盈月缺,鬥轉星移,皆有規律,你想知道這些,隻消翻一翻《太初曆》,《大明曆》,《大衍曆》,便知一二。”
“大人的意思是,天象變化是有機可循?”
“鬥柄東指,天下皆春,鬥柄南指,天下皆夏,鬥柄西指,天下皆秋,鬥柄北指,天下皆冬。”柯見明慢悠悠道,“年輕人還是要多讀些書,《歇冠子》可是早有記載。”
“學生知道農夫以節氣定下農事,以雲跡推測晴雨,如今問出這話,真是無知,學生慚愧。”
柯見明滿意笑道:“天下之大,並不是一朝一夕能裝進胸懷的。”
張敏之不服氣說道:“那天狗出沒總不至於可以控製吧?”
柯見明揮了揮手:“郭公《授時曆》去翻一翻,再說這等蠢話。”
張敏之連連應是,柯見明卻是麵色微變,立刻找了個緣由:“我突然想起來,還有重要事與縣令大人商談,先行離開。”
“學生……”張敏之話還沒說完,就見他匆匆離去,心中頗感驚奇。
不過擺脫了柯見明,張敏之倒是鬆了口氣,走了一圈,一無所獲,她隻得從案發現場找尋破綻,不想甫一進門就聽到爭吵聲,雖說小聲,但其中的火藥味兒,張敏之已經熟悉萬分。
一路行來,毫無收獲,這三個人的死因似乎就像是黃主簿所言,死得順理成章,回到住房,便聽到官差正一一通知眾人,黃主簿的遺書已被證實是他手書,信中的證據雖然已經無法證實,但是凶手既然已經認罪,且作案動機明確,這個案子也就等於是定案了。
張敏之十分沮喪。這案子疑點眾多,可是她尚未找到凶手,甚至連作案手法都無從確認,根本無法阻止眾人離開,而這些人中,必然有一個凶手。
昨夜發生命案之後,傅管家便派人將院子都守住了,凶手想要離開,不是不可能,但是必然會驚到護院,更何況他又連續殺了兩個人。
但是現在,沒有了限製,凶手便可以大搖大擺地從他們眼前離開了。
張敏之立即回屋,將李璿帶來的宗卷又翻了起來,這棟小樓住的人並不多,十幾個人,每一個都可能是凶手。
李璿看著她臉色緊張的樣子,忍不住說道:“你從哪裏判定,凶手就在這樓中?”
張敏之不假思索應道:“因為小樓的門口就有護院看著,想要進去並不容易。”
李璿指了指窗外,問道:“也許凶手是從後窗戶進來的呢?”
張敏之立即搖頭說道:“這後麵是茫茫水麵,水上連一隻船都見不到,凶手想要從後窗進來,恐怕要有騰雲駕霧的本事。”
李璿不以為然說道:“你別忘了,這小樓有很多房間,凶手躲在其中一間,翻過去是輕而易舉。”
張敏之搖頭說道:“房間都是臨時安排,魯季兆住的時候又改了房間,而黃主簿直接就住到了劉清揚的房中,凶手若是早有布置,必然會撲了個空。”
“也許是凶手想殺劉清揚,生怕前一次毒殺失敗,所以又在這個小樓中布置了一次?”
“我先前也是這樣想,但是就在剛剛,我又發現了一個問題。”迎著李璿的目光,張敏之緩緩說道:“黃主簿的遺書。”
李璿不解問道:“遺書?不是被確認是親筆了?”
“所以我才更加確定凶手另有其人。”張敏之低聲道:“凶手連遺書都偽造好了,並且也用上了,不正說明現在的情況正朝著他所布置的方向走嗎?”
“你這是以凶手另有其人為前提。”
“之前我也說了,黃主簿惜命得很,他怕被暗殺,甚至換了房間,怎麽可能會因為愧疚而自殺,論起愧疚,三十多年前他所做的事情足夠他愧疚自殺幾百次,再看他對魯季兆的態度,特別是魯季兆許諾幫他升官之後,他怎麽舍得死?同樣舍不得殺死魯季兆。”
“那劉清揚呢?他們二人有間隙。”
“要殺劉清揚,當年他被貶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動手了,那會兒是他最憤怒的時候,但是他沒有,因為劉清揚是他們兩個的錢袋子,打點官員,每一個人都是一大把銀子,而劉清揚就是他們的搖錢樹,試問誰舍得對自己金主痛下殺手!”
“這些終歸是你的猜測。”李璿說道,“如果沒有切實的證據,無法說服任何人。”
張敏之認真解釋道,“沒有殺人動機,就不會有付諸行動的決心。”
“這三人跟你其實沒有任何關係,都是萬家的人。”李璿奇怪問道,“先前那幾起案子可說是為了證明你自己,那這次呢?主子並沒有讓你去做這件事。”
聞言,張敏之愣了一下,倒是想起來,朱佑樘除了一開始就沒有反對她去追查真凶之外,的確沒有給過她什麽承諾,從一開始,就是她一腔熱血追查真凶。但是她很快就想明白了:“我隻是不想讓凶手逍遙法外,有罪之人,自然會有律法來懲治,倘若人人都以正義自居,揮起血刃,那麽法將不法,國將不國。”
李璿搖頭,淡淡說道:“你終歸還是太天真了。”